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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清晨。
天高气爽，薄雾淡淡。
雾气笼罩着孤儿山山谷，阳光透过雾气，照进了杨恶村里杨恶住处的窗子中。
窗台上摆着一盆花儿，尽管许久没有人照料，依旧盛开着。
绽放的鲜花红得似火，又像杨恶脱下丢在一旁的浸满殷红鲜血的衣裳。
杨恶赤着膀子坐在椅子上，背上一道狰狞的伤口仍在渗着鲜血，脸上疼的呲牙咧嘴。
钟青青嘴角含笑，取过药品耐心地替他上起了药。
“见过胆子大的，没见过像你胆子这么大的，竟敢独自一人上太行山？”
杨恶一边嘴里“咝咝”地抽着冷气，一边嘟嘟囔囔地说道：“你老爹钟威不也曾自个儿杀得那帮孙子哭爹喊娘？”
钟青青闻言不禁一巴掌拍在杨恶脑袋上，哑然失笑道：“你这家伙，还妄想和本小姐的爹爹比？”
杨恶被钟青青拍了脑袋，却也不恼，反而嬉皮笑脸道：“老子自然是不敢和钟大老板相提并论，不过嘛……”
“不过什么？”钟青青好奇道。
杨恶呲牙一笑，洋洋得意道：“不过老子也不差，那帮兔崽子也没讨得好去！十八个寨主当老子独个儿干倒了四个！”
钟青青听杨恶说得得意，恨恨地戳了戳杨恶背上的伤口，痛的杨恶大叫一声，破口大骂。
“你他娘的是不是疯了？老子可是重伤在身，你还敢戳老子伤口？”
钟青青抿嘴一笑，将草药一股脑地糊在杨恶背上，取了些药布缠紧了伤口，又捡了件衣服丢给杨恶。
“你赶紧收拾收拾，躲在这里迟早他们都会找到你，怕是现在已经在路上，咱们还是得赶紧走。”
杨恶嘴里骂骂咧咧地穿好了衣服，却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不动。
“要走你走，老子可不走。”
钟青青看着杨恶痞赖的样子，气得直跺脚。
“你这傻子，难道真不怕他们找到了你，割了你的狗头去拜祭崔大当家？“
杨恶瞪着一双眼睛盯着钟青青道：“老子死活与你有什么关系？老子都不怕你怕个屁？”
钟青青哼了一声：“你是死是活自然和本小姐没有一丁点儿关系，不过你可别忘了，你答应过我哥哥说要帮我们大威镖局找到丢了的那二十万两银子！江湖中人，说话得算话吧？”
杨恶道：“老子还用你提醒？答应你们的事儿当然会说到做到。”
钟青青一把拉起杨恶道：“别吱吱扭扭的像个女人，你丢了命还怎么帮我们找银子？快和我走！”
说罢也不管挣扎的杨恶，强拉着塞进早已准备好的马车里。
二
马车里，杨恶看了看半阖着眼睛休息的钟青青，轻笑一声。
“想不到你这小娘皮长得娇娇弱弱的，武功倒是不错。”
钟青青眼皮眨也不眨，哼道：“本小姐的爹可是钟威，哥哥是钟不存，哪个不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高手？”
杨恶朗声大笑：“整个江湖就你们钟家厉害。”
钟青青冷哼一声，再不理杨恶。
杨恶自顾自地说了一通废话，见钟青青对他理也不理，渐渐觉得无趣。这时，马车突然一顿颠簸，马声嘶鸣，似是掉进了陷马坑里。
钟青青急忙起身，想要探出车外看看，却被杨恶拦住。
仅仅瞥了一眼，钟青青清楚地看到了此时的车外，少说也被几十号人围得密不透风。
杨恶看了看惊慌失措的钟青青，撇了撇嘴，调侃道：“老子这辈子就掉进过陷阱两次，一次是现在，一次是上次你挖的陷阱。”
钟青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胡闹？还不赶紧出去看看！”
杨恶笑道：“老子怕车外面又埋伏着十几个大汉，手里提着硬弓。”
钟青青见杨恶不急不缓，心中暗气，狠狠锤了杨恶两拳。
“别废话！外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杨恶道：“什么什么情况？怕是仇家找上门了！”
钟青青面有忧色，焦急道：“怎么办？”
杨恶咧嘴一笑，掰着手指头恶狠狠说道：“还能怎么办？今天来一个老子杀一个，来两个老子杀一双！”
钟青青神色凝重，担忧道：“要是来了一群人呢？”
杨恶仰天一笑。
“来一群老子拼他娘的！”
说罢，杨恶大喝一声，身形暴起，窜出车外。
坐在车里的钟青青没有动，因为她听到了杨恶说的“呆在这里，不用怕……”
虽然杨恶说这句话时，声音很轻，轻的好像清晨的微风，但她却是分明听到了，清清楚楚，让她提起的心，又放回了肚子里。
车外，喊杀声四起，杨恶的怒吼声、受伤者痛苦的呼救声，吓得从未经历过如此阵仗的钟青青躲在车里，心中为默默在车外拼命的杨恶祈祷。
于德利身旁紧紧围着七八个赤膊大汉，脸上挂着冷笑，望着被团团围住的杨恶。
杨恶的脸上挂着淤伤，左臂被刀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右手紧紧攥着不知从谁手里夺来的武器，拼命挥舞着，格挡着三四个方向同时袭来寒光闪闪的刀剑，口中不住大骂：“于德利！你这王八羔子，有种站出来！”
于德利嘿嘿一笑，揶揄道：“杨恶，你小子跟大威镖局的大小姐混了两天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咱们道上的人什么时候讲过规矩！”
杨恶正待回嘴，突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本能的向前一躲，一把狭长的刀，带着阵阵阴风，从后脑处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杨恶心中庆幸，若不是躲得及时，只怕脑袋就要开花。
持刀人大叫道：“都闪开，让老子会会他！”
围住杨恶的人顿时散去，杨恶身旁五尺外只有那持刀人一个。
杨恶认真打量了那人一番，只见那人身高五尺，身材短小、瘦弱，手里的那把刀却有三尺，寒光阵阵。那人脸上的表情也是异常凶悍，眼睛里闪着嗜血的光芒，嘴角噙着冷笑，衬得那矮小的身子，散发着如同猛兽一般的危险气息。
杨恶脸色一沉。
“常无命！”
常无命冷冷一笑，算作回答。
杨恶心中一凛，暗道不好。这常无命乃是于德利手下得力干将，也是于德利寨里排名第一的高手，便是放在群龙荟萃的太行山来说，也是响当当的一条好汉。
常无命二十七岁，自小便被父母抛弃，混迹江湖，受尽世间冷落，性格愤世嫉俗，且阴险狡诈。被于德利收服后，因敢打敢拼，得到于德利的青睐，封为于德利寨中第二把交椅。
常无命的武功极高，加之他凶悍的、不要命的性子，实在称得上是震慑北方绿林悍匪，虽然较之恶如崩还差了几分，但真若动起手来，只怕是恶如崩也绝不是此人的对手。
于德利戏谑地看着杨恶，冷笑道：“杨恶！今日若你能击败无命，我便放你和车里的人一条生路，你看如何？”
杨恶斜了被人群紧紧围住的于德利，不屑道：“若老子信了你这等藏头露尾小人的话，老子岂不是天下最大的傻帽？”
于德利仰天大笑，手指杨恶猖狂道：“好你个杨恶，我是念在过去的情分，本想好心好意地饶你一命，想不到你还敢讥讽我？”
杨恶呸了一口。
“老子与你于老板也有情分？莫不是你这龟儿子知道老子偷偷干了你老娘的事儿，想认老子当个便宜老爹？”
于德利年纪已有五旬，却被二十几岁的杨恶如此调侃，不由得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无命，给我宰了这兔崽子！”
常无命应了声“是”，提着手中那把狭长的宝刀砍向杨恶。
杨恶一边连连躲闪常无命的刀，一边口中仍是不住大骂于德利，气得于德利也不住跳脚大骂，若不是被手下人拉着，恐怕要亲自上去和杨恶拼命。
三
杨恶已经冲进了人群之中，常无命挥舞着长刀，跟在他的身后。
尽管身边都是自己人，可常无命的刀却未停，挡在他身前的人，都被他砍倒在地。
常无命似是已完全疯狂，疯狂得就像是一只嗅到血腥的饥饿野兽。
他已看不见别人，眼中只有滑的像条泥鳅般，不住躲闪的杨恶。
于德利惊愕地看着杨恶，越过人群，慢慢向他靠近。
于德利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一步步后退。
他诡异地看着这一幕。
那些被常无命砍倒的人倒在地上哀嚎着、惨叫着，杨恶却面沉如水，身后跟着浑身浴血的常无命，躲闪着攻向他的，常无命染满鲜血的刀。
常无命的脸上也尽是鲜血，脸上挂着残忍的冷笑，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可那血，却没有一滴是杨恶的。
“不对！”
于德利心道一声不好，他已渐渐感觉到了常无命的异常。
这时也有人哀嚎着：“常无命和杨恶是一伙儿的！”
杨恶此刻就站在于德利的身前，淡淡的看着他，而常无命就站在杨恶的身旁，同样冷冷地打量着于德利。
围在于德利身边的人，都被杨恶和常无命的气势吓得傻了。
此刻的于德利，只觉得喉咙发干。
他望着杨恶身旁浑身是血的常无命。
“为什么？”
常无命没有说话，杨恶却笑了。
“你想知道？”
于德利看了看杨恶，默默地点了点头。
杨恶看着常无命笑了笑，转头对于德利道：“你一定不知道常无命是谁？”
于德利没有说话。
常无命淡淡道：“我的确叫无命，但并不姓常，而是姓钟。”
于德利的瞳孔缩了缩。
常无命指了指陷在坑中的马车。
“车上坐着的，是我家小姐。”
于德利道：“你是大威镖局的人？”
常无命点了点头。
于德利道：“你的身世也是骗我的？”
常无命摇头道：“身世也是真的，我的确被父母抛弃，也的确混迹在江湖，可惜先收服我的却并不是你，而是钟威！”
于德利颓然道：“你是钟家的仆人。”
常无命道：“不错。”
于德利仰天长叹一声，竟是又一阵猖狂大笑。
他张开双臂，脸上挂着嚣张的神色，望着杨恶两人。
“你们以为凭你们两个，能从这百十号兄弟手里逃走？”
杨恶却是怡然不惧，反而笑嘻嘻道：“逃走的确不可能，因为老子从来没有想过要逃走。”
常无命道：“一群乌合之众，只要杀了你，他们便自然散了。”
话音未落，常无命脚下一点，手握长刀，一道寒光闪过，挡在于德利身前的四个赤膊大汉应声倒地。
杨恶也动了，蓦地消失在原地，下一刻却是诡异的出现在慌张的于德利面前，手起刀落，一捧鲜热的血溅在他的脸上，于德利一颗上好的人头飞向了天空。
四
雾已散去，阳光普照大地。
人已散去，马车也已远走。
地上的鲜血已经干涸，于德利的尸体静静躺在地上。
大地无语。
它不但孕育着生命，也包容着世间万物。
同样的，也能接受死亡。
绿草青青，当鲜花绽放时，说不定也正是尸体腐烂的时候。
五
正午，艳阳高照。
炎炎烈日下，保定城南面的一处作坊。
漆木大门口，伫立着雕花的石柱子，几个闲聊的工人斜靠在石柱子上，望着远处缓缓行来的大车。
大车停靠在门前，却是钟不存探出头来，打量着那几个工人。
“在下钟不存，是李大善人的朋友，请问前些日子李大善人是否送来些妇人和孩子来此作工。”
其中一个工人狐疑地打量着钟不存，质问道：“钟不存？你是何人，找他们有何事？”
钟不存道：“在下是一个叫狗子的孩子的远房叔叔，听说他们母子在此，特来探望他们母子。”
狗子正是那日钟青青见到的那个豁牙的孩子。
那工人听闻狗子的名字，脸上突然变了颜色。
“什么狗子猫子，我可没听说过，去去去，赶紧走，不然我可喊人了！”
说罢摆手连连哄着钟不存。
驾车的车夫见那工人如此无礼，抬手响了个鞭花。
“啪”的一声脆响，吓得那工人不敢说话了。
钟不存却是不急不恼阻住车夫，和颜悦色对那工人道：“在下真的是狗子的远房叔叔，只想见他一面，见过就走。”
见那工人仍旧沉吟不语，钟不存示意车夫，车夫从怀中摸出了几块碎银，随意地抛给了那几个工人。
钟不存又道：“在下没有恶意，还请几位兄弟行个方便，若是这里不让外人通行，便是把狗子母子叫出来也好。”
那工人面露难色，咬了咬牙将银子还给车夫，对钟不存道：“我们这里真的没有狗子，只怕公子找错了地方。”
钟不存诧异地看了看那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怀疑，道了声告辞后，便吩咐车夫离去。
车中，钟不存闭着眼睛思考着。
半晌，钟不存打开车门，向那车夫吩咐道：“你去看看那个作坊又什么古怪，隐蔽点儿，别被人发现了。”
那车夫点了点头，也不管疾行的马车，身子腾空而起，又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向那作坊折返而去，留下坐在车上若有所思的钟不存。
六
天色阴沉，乌云密布，暴雨欲来。
大风呼啸着，保定城的鸿运客栈里却是一片安静。
杨恶翘着腿，吊儿郎当地坐在椅子上，喝着上好的西湖龙井。
钟青青疑惑地看了看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钟不存。
只见钟不存眼神闪烁，欲言又止。
“哥哥，你怎么了？”
半晌，钟不存才反应过来，表情凝重地看了看杨恶。
“我有件事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要和你说。”
杨恶看着古里古怪的钟不存，失笑道：“瞧你这幅样子，难道是看上了老子？提前说好，老子可不喜欢男人！”
“啪”的一声脆响，钟青青的手毫不客气地拍在杨恶的脖子上。
杨恶咋咋呼呼地对钟青青破口大骂，钟青青却是理也不理，反而看着神色凝重的钟不存。
“你到底怎么了？”
钟不存古怪的神色让杨恶也不由得郑重起来。
“孤儿山的那些妇孺……不见了。”
“砰”的一声，杨恶手中的茶杯掉在了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杨恶身形暴起，冲到钟不存身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瞪眼大喝道：“不见了？你说不见了是个鸟意思！”
钟青青急忙上前拉开杨恶，却发现杨恶的手竟如同铁钳一般，紧紧扣住了钟不存的脖子。
钟青青一边拍打着杨恶的手，一边娇喝道：“先听我哥把话说完！”
杨恶冷哼一声，一把放开钟不存的脖子。
钟不存理了理被揉乱的衣领，杨恶不耐烦道：“快说！”
钟不存道：“昨日我本想去看看他们，可谁知到了那作坊竟发现人根本不在那儿！”
杨恶道：“什么意思？”
钟不存摊了摊手：“人的确被我送到那里，可那里的人却死活不承认。我觉得奇怪便派人在暗处打探消息。”
杨恶大怒道：“你他娘的有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消息呢？”
钟不存神色凝重道：“消息是当日那群妇孺便被人接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