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和完的当晚,京城百姓还举办了灯火活动,对于小国大庆来说,老百姓暂时不再受战乱之苦在这霍乱的时代里无疑是最好的结果,不
会抱怨叛国也不会抱怨懦弱,相反,对于席印的要求还会觉得相当仁慈,大庆作为一个靠中枢纽转货物买卖由城镇兴起相对富有的小国,谁
都想一口吃掉也谁都能一口吃掉,起码席印作为南方目前最大最富有的国家,新王的态度非常好。
席印不缺钱,也不是非要大庆不可,但席印这么做了,无疑主要为了收买人心,动摇其他南方小国的民心。
当晚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来找了卓一。
看到卓一的第一眼,赵贤笑了,有些话没必要说,自己懂了就可以。
“季琼后面的人是你!”肯定的句子,卓一也没辩驳,赵贤也并未继续追究,直接问了此次来的目的:“燕姿……是怎么死的?”
“林氏,是喝了带迷魂汁的茶然后被人摁在水里淹死的,这个人是关玉儿,这是官方的说法。”卓一给赵贤斟了杯茶,将茶杯推到他面前,不再说话。林氏不善女红,不善庖厨,也不善煮茶,在大家的印象里,林氏是个大大咧咧但是又很细心的照顾丈夫,对下人很好的一个善良的女人。卓一叹息,这也是林氏最阴险狡猾的地方,赵贤与林氏结婚七年,但是林氏肚子里的孩子才四个月不到,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他不想去追究,但他明白的是,这个女人她知道自己已经等不下去,也知道赵贤不会回头看她,所以,她用自己的死,让赵贤欠了他永远无法还清的情。
是的,永远无法还清。
林氏是个好妻子,却怀着孩子被自己丈夫在外的一个妓女给杀害了,死后还惨遭侮辱,这是赵贤不忠惹下的祸事,就算赵贤能原谅自己,大庆京城的百姓也是不会原谅他的。
“其实呢?”赵贤紧紧盯着卓一。
“其实?其实赵大人你比小民更清楚林氏是为何而死,为谁而死,不是么?”卓一把玩着杯子,并未抬头看赵贤一眼,继续道,“关玉儿死之前,在下曾去拜访过她,她告诉在下,林氏死之前最后去见的是她,那时候林氏穿的,是你赵大人常穿的那件绯蓝色的长衫!她是一身男装。”
对面坐着的赵贤并没有说任何话,只是放在桌面的双手紧紧握住了茶杯。
林氏成功了,她成功的在各方面勾起了赵贤的愧疚及悔恨,再也不能有女人进入他的心中,换言之,林氏,让全天下的女人抛弃了这个男人!
这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她的爱可以付出得不求回报,但是她的恨,也可以让你永堕地狱不得翻身。
卓一从来没说过自己是个好人,赵贤也不是男人风流中最厉害的一个,但是,卓一没由来的可怜那个放弃了希望的女人,天下还有何其多的大好男儿,为何非得要让自己以这样的方式收场,她虽然成功了,但是卓一感觉她并不会开心。
赵贤不知何时走的,卓一打开床下的地窖,拧出几坛子百年陈酿,在衣架上扯了个熊皮袄子裹上就打算出去,正遇上要进门的季琼,看看季琼身上的衣衫,卓一将手里的酒递给他,自己去内间给翻出件狐皮袄子扔给他,抢过酒坛子就开始关门上锁。
“今天是林氏的生辰,我们去祭拜祭拜她,给她解解愁!”然后大门也没锁就拉着季琼出了南门。
季琼没有反对,反而觉得卓一给他挑的狐皮袄子很温暖,紧紧衣袖缩缩脖子,瞅了一眼前面径自走着的卓一,再瞥了瞥周围越走越荒凉反而像是上了某座山的境地,还是好奇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你以为林氏是怎么让尸体准时出现在浔阳河里的?”卓一并未回头,问了季琼一句。
“不知道!”季琼直接答道,他想不到林氏是怎么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按时出现在京城浔阳河里的。
“就是从这里!我们到了。”上到一块相较平滑的大石头上,卓一停下,指向高出山涧中奔流而出的泉水。
这是?季琼顺着泉水的流向望去,只见大庆京城的万家灯火在斑雪蔚蓝的夜色里荣光点点,繁华尽显。
“这是浔阳河的上游,林氏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卓一将手中的三个坛子一字摆开,拨开封纸,将中间的一坛子举起,面向皇城道,“林燕姿,你个傻女人,你得逞了!”径自将这一坛子百年陈酿洒下奔流汇下的泉水中,酒没入水中消失不见,空余下寒风簌簌的扶树声。
“冬天水冷,淌得慢,林氏从这里走到下面的小潭里才躺下。”卓一径自坐在冰凉的石头上开始喝酒,一口灌下去后,望着皇城又道,“也许她是在给自己一个反悔的机会,只是到最后赵贤都没有发现她失踪了。”又灌了一口酒,卓一开始坐着发呆。
季琼看看卓一,再看看山下清晰可辨街道楼阁的皇城,抓起余下的一坛子酒坐在了卓一身边,喝一口,碰碰卓一的酒坛子,“一个喝酒多不好,咱一起跟林氏喝!”
卓一回眸,天黑黑的,季琼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季琼知道,卓一一定是笑了。
他会无奈,会严肃,会沉默,但是却不会伤心。
“敬勇敢又懦弱的林氏!”
“敬为林氏过的最后一个生辰!”
俩人喝完酒后昏昏沉沉来到城门口,也不知是何时辰,城门已经关闭,两人虽喝了酒却并未醉,卓一一把拧起季琼就飞身越过城墙,径自拍拍熊皮袄子向着不远的白菜坊走去。
季琼还在惊悸中,便见一边的卓一早没了影,急忙追奔而去。
翌日,白菜坊来了以为意外客。
卓一与季琼刚吃完早饭,便闻大门口一声问候,“卓先生在吗?在下是席印南越京,有事求见先生。”
卓一来到院中,这人还真不低调,穿着一身明显的席印太子着装公然出现在自己大门口,还高声呼喊。一点都不低调,甚至带着些狠厉,想必今天过后自己是别想在这大庆呆了。
“岂敢岂敢!太子殿下请进!”卓一将南越京引入屋内小厅坐下,让季琼将未吃完的早点端下去,自己则到一边的小柜子里取了茶叶给南越京斟茶。
南越京仔细盯着卓一的神情举止,嘴角拉开一个诡异的笑容。“卓先生这些年倒是丝毫不见苍老哇,保养如此之好,不知父王见到之后会有何感想!”
此时季琼已经回到门外,他知道南越京是席印的太子,从南越京一出现在这座小小的白菜坊时,他就有预感,这次漠北之行恐怕会有些曲折,果然,南越京的话让季琼第一反应是来自他父王,席印新王的危机感。这种感觉很微妙,也牵动着季琼的心,但是首先要做的是,不能放任同样危险的席印太子跟卓一单独同处。
季琼果断推门而入。
卓一微微一笑,“你都知道些什么?在下离开席印的时候,殿下应该还尚未出生吧?”
季琼眼神微凛,卓一之前果然去过席印。
南越京执起茶杯,微呷一口,笑道,“果然是好茶,青山雪红,这是戛然国对席印的贡茶。卓先生你可越来越让在下好奇了。”南越京并未回答卓一的问题。
倒是一边的季琼淡定不住了,“喂!月经殿下,别人说什么好歹要先回答的对吧?再说了,我师傅是绝对不会跟你回席印的!”转而看向卓一。
南越京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被人将名字叫月经。自从先贤某位建议将葵水改作月经一词之后,各国文化几经洗刷,却也渐渐认同将月经一词指代女人的葵水一事。父王一辈子只有三个孩子,长公主名唤南越淑,二公主名唤南越昭,自己是父王的第一个儿子也是唯一一个儿子,父王给自己赐名南越京,为的是念想一个他在乎的人。自从名唤此名,自己在同辈及玩伴之间都称呼自己的字南若鸿,久而久之,这个名不再被人耻笑。今日,这个庶民倒是犯了自己的讳忌。
若不是父王一再交代定要将卓先生带回席印,南越京此刻真想将这个不知忌讳的家伙一顿乱打丢出屋去。南越京咬咬牙,忍住了,这次他就先记下了。
卓一好笑,佯喝斥道,“季琼,这位是席印的太子殿下,不得无礼!”
季琼一看那人的眼角就知道在幸灾乐祸,瘪瘪嘴老实在一边站着。
南越进皱皱眉,上下扫视了季琼一眼,道,“这小猫咪也是卓先生捡来的?卓先生不是在下说你,你这喜欢捡些猫猫狗狗的毛病还真得改改,别什么东西都往家里带,这出了问题,父王可会不高的!”
卓一没再说话,沉默半晌后缓缓道,“不是什么人都像你父王!季琼他……近乎是我一手带大的。”
南越京挑挑眉,“父王当初也还不是近乎卓先生你一手带大的,先生还是跟他疏离点,这样才会对他好,不然到了席印,可不保他还能拿着他那条小命能继续撒野——”
“他不是!”卓一打断道,“我知道的。”
南越京讪讪,“不是最好!”起身走出门,在跨步出门时,状似不经意回想起来,道,“卓先生大约不知道吧,议和协议上的银子与贡菜可是二选一呢?”
卓一诧异,“然后呢?”
南越京笑了,笑得姹紫嫣红一片妖孽,“然后就是,这贡菜,父王特别限定了卓先生白菜坊的泡菜呢!你说本殿下今天特意还来此拜访了先生,明天辞行的时候问大庆王要了卓先生,大庆王是许呢还是不许?”而后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季琼神色复杂的看着卓一,卓一是个什么样的人,这近十年来他没有懂过,但是卓一会做什么样的事他却能猜到。
卓一不会去漠北了,起码在这一次是不会去了。
果然,卓一微微沉默后,转头对季琼道,“对不起,答应你的年关过后就去漠北的,这次是去不成了。”带着些歉意,带着些无奈。
季琼轻轻点头,走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道,“能和我说说你跟席印新王的故事么?”
卓一淡淡笑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