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时间——春天的一个星期五晚上,某一个地点——省城的一条街上,他俩见面了。他俩一见面,就注定要发生一件事情。
他俩,一个高高的个子,身材魁梧,肥头大耳,身着休闲服,像一个级别不低的领导干部,也像一个大公司的老板;一个瘦瘦的身材,白白净净的脸,西服革履,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不用说,像个秘书,首长的秘书或是老板的秘书都可以。其实瘦子比胖子智商高,常常是他拿主意,胖子我们姑且把他称作老总;瘦子姓乔,我们把他称作乔秘。
胖子和瘦子是老朋友了,也是黄金搭档,配合默契。他俩都很忙,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了,此刻相遇,自然十分亲密,就走进了附近的一家取名“老饕”的火锅店。在店里,他们喝着啤酒,大啖着西北地区特有的鲜美的羊肉,鬼鬼祟祟地唠了老半天。显然,他们的谈话不想让别人听到。唠着唠着,瘦子拿出一张当日的省报给胖子看了,省报头版登着一张一位领导干部视察某单位的大照片,胖子看了哈哈大笑。瘦子说:你就叫胡总吧。
胖子连连点头。
第二天,他们坐着公共汽车去Q县县城。在汽车上,他们不多说话,只用眼睛看耳朵听。注意到他们的乘客都会打量一下,也许有人在心中提出这样的疑问:这两个人为什么不坐小车呢?莫不是……但好在现在人们对周围的人和事不那么关心,没有那么多的好奇了。管你当官的也好,为民的也好,做老板的也好,打工的也好,你买票坐车,我也买票坐车,你坐你的,我坐我的,我也无求于你,你也帮不了我,和平共处,多元共存。有人对去年电影的票房价值做过统计,结果是国产影片《生死抉择》最高,说明人们特别关注反腐问题。同时,在汽车上火车上乃至飞机上,即使是不相识的人们之间,人们谈得最多的话题还是这个。因为这些公共场所人们互不相识并且相聚即散,不用顾忌小人告密给自己带来麻烦。在这辆公共汽车上,人们谈得最多的自然莫过于他们最熟悉的公路沿线的腐败情况了,乘客的议论不绝于耳。这些话是报刊上发表不了的,因而也是读者看不到的,这会儿却能在车厢里发表了,听到了。但是因为坐公共汽车的基本上都是收入不丰的阶层,因此谈话的内容都是涉及最低层的,乡镇干部怎么怎么的,怎么卖地,怎么包工,怎么一下就发了。一个青年农民侃侃地说:××乡的一个副乡长,趁修铁路的机会包了一段填土工程,一下子买了一辆大卡车一辆小汽车。坐在旁边的人顿时发出惊奇的喔喔声。其实这个农民不是这个乡的,要不他有个“贼”胆!至于县一级的情况,不是他们所能了解的,而且又在其管辖范围之内,谁敢造次!
胖子和瘦子很早就注意到坐在他俩前面的那位妙龄女子。因为她与车上那些衣着朴素的大姑娘小媳妇有些不同。她在上车时就打量过他俩一眼,转身坐下了。这会儿,她转过身来悄悄地问:两位可是微服私访?胖子和瘦子对视了一下,狡黠地一笑,算是回答了。
快到县城时,视野中出现了一片丛林,丛林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错落有致的二层小楼,有位旅客说那是县里的达官贵人居住的地方,名叫玫瑰山庄。于是几乎所有的脑袋都转向窗外欣赏那迷人的风光了。
不一会儿,Q县县城到了,胖子和瘦子相继下车。汽车站破旧而拥挤,街道同样衣冠不整,给人的印象自然是一个字:穷。
穷得叮当。胖子噘起嘴,问:我说乔秘,你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一穷二白的地方来?瘦子神秘地一笑:这你就不懂了。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里虽穷,可山高皇帝远,蛋有缝,缝还不小,可以叮,何乐而不为?这时,那位先下车走了的妙龄女子又走过来问道:二位好像没有来过县城,准备上哪儿去?要不要我给你们指个路?瘦子回答说,我们随便走走看看,了解了解情况,没有目的,不用指路了,谢谢。女子说,那好,后会有期,便说了声拜拜,摆摆手走了。
胖子和瘦子在街上踯躅了一会儿,逛了几家商店,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不知不觉已到中午,肚子也有点唱空城计了,于是走进一家面馆,要了一盘熟牛肉、一盘苦苦菜,两瓶啤酒,一人吃了一碗刀削面。虽是个穷县,但是吃的东西经济实惠。
吃过午饭,胖子和瘦子抹抹嘴,又在大街上逛开了。他俩看到一家商店,门楣上的牌子上写着:实惠连锁店。旁边有一张告示:本店无假货,如有顾客买了本店商品发现假货买一赔十。他俩进去随便看了一阵,猛然发现货架上的一种奶粉是报纸上公布的不合格产品。两人嘀咕了一阵。瘦子便问售货员小姐:你们店里这种奶粉有多少?女售货员回答:一箱,20袋。瘦子看了一眼胖子,胖子点点头,瘦子就说:我全买了。于是瘦子付了钱。
开了票。买的手续办妥了。瘦子说:你们卖的奶粉全是不合格产品,也就是说全是假货。按你们门口写的,买一赔十,你们得赔200元。售货员小姐说:你没有看头一句?本店无假货。你说是假货,拿出证据来。瘦子说:前几天省报刚登过,电视也播了,难道你们没有看?售货员小姐说:我们不管报纸上登什么电视里播什么,他们管不了我们。我们只听领导的,领导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你有什么事找我们领导去。瘦子问:那你们领导在哪儿?售货员小姐回答:不知道。这时另一个年长一点的女售货员走过来说:这样的奶粉批发站多着呢,你有本事找他们去。胖子说:我们一家一家地找,你俩先赔给我们吧。售货员小姐说:要我们赔?你也不先打问一下我们老板是谁!瘦子问:你们老板是谁?售货员小姐回答:公安局长的小姨子。批发站就是她开的,你敢在泰山头上动土吗?瘦子笑了笑说:公安局长的小姨子,我们也要剃一剃她的头。现在先解决你们的。这样吧,要不你们现在赔钱,要不就把局长找来吧!
这时年长的女售货员赶快出去了一趟,一会儿就回来了,估计是给局长打电话去了,一场好戏要开场了。
不到五分钟,只听到一阵引擎声由远而近,到门口时嘎的一声煞了车,门口出现了一辆橄榄绿的吉普车。一会儿,进来一个穿警服佩肩章的人。这样的服装把人的身份都写在上面了。穿警服的拿腔拿调地问:谁在这里寻衅闹事?年长的女售货员便指指点点地汇报了一遍。穿警服的说:你们拿着奶粉给我老老实实滚蛋吧。瘦子说:你再无礼,我要报警了。穿警服的听了哈哈大笑:报警?不就是往我这里报?你就报吧,看我怎么处理。这时,店里的顾客过路看热闹的都围上来了,围了个水泄不通。瘦子问:你是谁?年长的售货员回答:公安局局长。瘦子转身问穿警服的:贵姓?穿警服的回答:姓金。瘦子说:金局,现在政府提出要保护消费者的权益,这家商店门口也明明白白地写着买了假货买一赔十,咱们要讲信誉。金局眯起眼睛哼了一声:你们,你们哪里是消费者,消费者能一下子买一箱奶粉的?能吃完吗?
你们明明是两个不逞之徒,到这里来敲诈勒索。我再说一遍,你们走不走?不走,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胖子知道这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了,便不说话。金局伸手来扭胖子的胳膊。这时瘦子嚷了声不得无理,金局就停止了动作。瘦子掏出一部手机,对胖子说,胡总我只好向省厅报警了。胖子摇摇头。瘦子点点头,转脸对金局说:金局,请借一步说话。局长瞪了一眼说:好吧。便领着瘦子到里屋去了。一会儿,局长出来把胖子请了进去。胖子进了里屋,出于好奇的人们立即向里屋拥去,都想知道一些形势急转直下的秘密,局长便对围观的群众嚷嚷:看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都走!都走!于是围观的人就像一群圈里的羊被轰出去了。局长立即分咐女售货员:赶快给我拿5000元出来。
女售货员什么也不问,赶快打开身后的保险柜,取出五叠钱。局长拿着钱进小屋说:胡省长,真对不起,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请你多多包涵了。这是一点小意思,算我孝敬您老人家的。说完递给胖子。胖子说:那可使不得。我看这样吧,我们买那么多奶粉也没有用,就把这一箱退了给200元钱就行了。但局长哪里肯依,说:这是您罚我们的,我们做错了事,就该认罚,你不罚我我心中不安。胖子不肯收,局长说首长要是不收,我只得给您跪下了,说着真的跪下去了。瘦子只好把他拉起来,收了钱。金局掏出手机正要打电话,瘦子问:你给谁打电话?局长老老实实地回答:给李县长,他是常务副县长,书记县长不在家,要明天才能回来,现在他当家。我想给他通报一声,就说你们来了。瘦子压着手机说:金局,胡省长这次是微服私访,不想让人知道,所以你一不要称呼胡省长,就称呼为胡总行了。二不要扩大影响,你给李县长一打电话,县长一家就知道了,他们再一传,这么个小县城不就翻了天?你要通报李县长,一会儿开着车去对他悄悄一说就行了。金局连连点头。然后金局便兴致勃勃地领他们走出小店,请他俩坐上吉普车,吉普车耀武扬威地开走了。
吉普车风掣电驰地驶过Q县县城大街。Q县是个穷县,县城自然是生活条件最好的,真正苦的是那些山沟沟里的农民,有些农村年人均收入不足500元,也就是说尚未脱贫,是全国最贫困地区之一。
作为最贫困县的县城,它的街道当然无法与省城相提并论了。没有高楼,没有行道树,倒显得十分空旷。吉普车穿过大街之后,就进了玫瑰山庄的小招待所。但招待所却是别一番景致,院子里玫瑰盛开,香气扑鼻。二层小楼装修得豪华别致,和沿海地区的别墅相差无几,和刚才经过的街道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了。据说这个招待所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宾的。至于谁是贵宾,人人都是明白的。局长把两人带到一套装修豪华的甲房,说:胡总就住在这儿,乔秘住隔壁的乙房。这时服务小姐立即端来了水果、饮料、毛巾等食品和用品。局长说:你们远道而来,先休息一下,洗把脸,吃点水果,我去找李县长。
局长走了,胖子和瘦子站起来用力一击掌。这一击的内涵是极其丰富的。胖子说,委屈老弟了。瘦子回答:有什么办法呢,级别不一样待遇不一样是不可改变的律条,古今中外都一样,在地球毁灭之前,怕是变不了了。胖子说:不过,老邬心里有数。
然后胖子去洗脸,整理衣冠,瘦子自然也只好到他的房里去整理衣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