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见三位茶客鉴赏完毕,示意小厮们把三把茶壶奉至大厅中央的条案上,由左至右一一摆好,供看官们远远观赏。
看热闹的人们,三三两两押宝打赌的声音,此起彼伏一片。
伙计看了看闹哄哄的人群,伸手接过小厮手中密封的锦盒,揭开封条,从里面取出张纸,准备宣布结果。
大厅内顿时安静下来,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关心自己的输赢。
伙计用目光巡视了一遍木然的人群,拉长声音宣讲道:
“诸位,请听好。这三把壶中,唯一的定窑真品是……白瓷金扣瓜棱汤瓶壶。”
伙计的眼神飘向梅馥,殷勤道了喜,又面朝老者与青年,道了几声随喜。
人们的表情神态各异,有人欢喜有人愁。
丫头高兴极了,杏眼弯弯,却又不敢张扬,压着兴奋与喜悦小声道:“四小姐,咱们赢了!”
梅馥含笑,轻轻吐出三个字:“必须的。”
丫头没听清,嘀咕问道:“小姐,您说什么?”
梅馥嘴角微微上扬,看了一眼丫头亮晶晶的眼睛,不再说话。丫头,咱们的好日子在后面呢,必须的!
大厅的另一侧,刚才势在必得的老者与青年,此时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周围的看客,也懵了。
不少人听到他们的理论,跟同伴打了赌,一同押了青花或紫砂的宝。现在,却输了!
有人实在不甘心,忍不住小声道:“怎么就输了?那把白壶,真在哪儿啊?”
吵吵声渐渐嗡嗡起来,有人大着胆子吼了一声:“给说说啊!”
有人跟着吼了又一声:“凭什么赢啊?”
……
伙计站在原地,按照往常的规矩,这场赌会他已经宣布了结果,应该要结束了。
他本想示意小厮进入下一步,因为这片哄哄声,有些左右为难。
锦盒里的文书,是当地的知名人士给批的,绝对不会有错!
可是,文书上只有那几个字。
吵吵声越来越大了,有个把蛮横的,竟然站在椅子上,说不给说清楚了,就不交店钱了!这帮人!
怎么办呢,往常没这些个事啊,东家又没在……谁能来给说说?
…….
伙计憋得满脸通红的时候,一个柔弱淡定的女声,从大厅一角飘过来。
“我来解释一下吧。”声音比起哄哄声,显得十分细弱,不过,人们全都听见了。
还未来得及琢磨,是谁家的女子,如此泼辣大胆,在大厅广众之下,敢在一群男人面前,这般抛头露面。
那女子,已如一道旋旎的妃色彩虹,春风一般拂过,走到了众人面前。
人们惊讶地看着面前的女子,忘记了下一句想要说的话,没有人敢再胡闹了。
梅馥看了一眼伙计,转向众人,解释道:“我的解释,与胜负无关。只为古物,有口难辩。我就是替它们,说两句话。”
不知是因为女子说的话,还是说话时的某种气势,众人纷纷点头。
梅馥见了,庄重道:“那咱们开始。”
“定窑创于唐,兴盛于北宋及金。唐、五代的定窑器物,主要以日用瓷碗、盆、盘、壶类白瓷为主。”
“初期,所烧器物较粗,胎施釉之前,往往先施一层白色妆土,再罩以透明釉,但有不少器物釉面会开裂,从而出现一些细小的裂纹。”
“晚唐、五代时期,白瓷制品日趋精美。除注重日常功用以外,也更为关注到器形与人的和谐,唇口类器物较为兴盛,在同期,其他窑口很少见到。”
说到这,她从木盘中轻轻取出白瓷壶,托于手中,尽量高举,对着众人道:“大家看这把白瓷壶,其胎质细腻坚致,瓷化度高,通体白釉,釉中闪黄,釉质温润,胎体轻薄,透光性好,整个器形做工非常规整、轻巧、精美。”
众人的视线紧紧跟随着女子的一举一动,只见她素手一翻,又将壶底展现出来。
“大家再来看看这里,其壶底无釉处十分光滑,通体施白釉,而略偏黄,釉面滋润,胎白细腻,这里是不是刻有一个“官”字呢?”
看到的人纷纷称是。
“哪位能说说,这代表什么意思?”
四周一阵窍窍私语。
“咦,什么意思?”
“是不是代表窑的年代啊?”
……
“代表器物是官方烧制。”
梅馥听到有人答对,顺着声音往大厅一侧看了一眼,遂即收回,含笑道:“没错,说明这把壶的身份是官制,也就是定窑诸多精品中的一件。这把壶的出品时期,应属晚唐,其名是晚唐白瓷金扣瓜棱形汤瓶。诸位可以猜上一猜,这把汤瓶壶,现价几何?”
“五百两!”有人记得刚才最高的报价。
梅馥眉头微扬,看了那人一眼,斩钉截铁道:“错!”
“啊,那值多少?”
“五百两还少啊……”
众人惊呼一片。
梅馥含笑道:“据我所知,这批官窑出品数量不多,由晚唐至今,除去墓中所埋,现世仅余两件。一件供于京城宫中,另一件么……便是我手中这一把了。大家说说,它值多少钱?”
“那得……一千两吧?”
“岂止,至少两千!”
“啧啧,价值连城啊......”
“是啊,太珍贵了!”
梅馥从容一笑,转身持壶,回到大厅中央,把壶轻轻放归原处。
人们头一次听到这么讲解茶壶,兴趣未减,一片昂然。
“说说另外两把吧!”
“是啊是啊!”
“再给说说,那两件吧……”
一旁的伙计也恳请道:“您再给说说,行吗?”
梅馥微微点点头,伙计心中难以名状。
“那咱们简短截说,先说这把青花吧。这把说来,其实也是珍品!”
刚才把宝押了这只壶的青年,远远的隔着人头,也微微点了点头。
梅馥怕人们看不清壶上的精美纹饰,轻轻托举着青花瓷壶,从人们面前慢慢走过。
众人的目光紧紧追随,行过之处,几声叹息。
旁人只道是器物精致,叹息的人却终难忘记。
那一刻,女子一双纤纤素手,扶于青花瓷上的某种微妙,无法言之。
青年的目光,掠过那盏美丽的青花瓷壶,一路目送那背影,春风般走到前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