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汤绿亮,入口鲜醇爽口,清香绵延而下,果然好茶。
周汉青在心中暗赞一声,忍不住引颈朝台上望去。
那位流波仙子般的绿衣女子正在高台之上,在侍者奉上的卷轴之上,悬腕运笔提写这道茶的名字。
台下此时无声胜有声。
幸得茶饮的人,自知佳人再难期,难言心中丝丝思慕,只盼记取下这道茶名,对酒当歌时,借以缅怀。
未得茶饮的人,远远眺望美人,越发觉得那样的一双素手,冲泡出的茶饮,必当为人间极品,只是不知美人其心,将为这道茶作何称谓?
翠绿的裙摆摇曳而去时,周汉青身旁的几名男子,有些微微的痴笑起来。每个人都觉得,这位宛如碧波仙子的女子,在临去前投向自己的那莞尔一笑,顿时让自己的心血沸腾翻涌起来,此生恐怕不知要何时才能止歇。
周郦莺纵使心如岸沚仃兰,此时也难掩几分含羞与嫌弃之色,看向兄长的眼神中,更加几分微凉。
周汉青温厚的看向妹妹,跟她示意不要分神,往台上看。
原来,侍者已经卷轴舒展于众人面前。
素白点金的宣纸上,如柔媚的藤萝般,清秀的撰写着“美人颈”三个字。
行文末尾,还有两个略小的字“蓁蓁”。
这女子行事竟然如此大胆,竟敢在卷轴上缀上了自己的名字。
台下一片躁动,悄声接头交耳起来。
“这道茶叫美人颈!”
“名如其人,让人叹为观止啊。可惜老夫刚才没有品到,不知日后城中能否有售?”
“呵呵,即使茶有的售,美人又到哪里去寻呢?可惜了!可惜了!”
“你们看到落款没有,这女子叫蓁蓁!”
“这蓁蓁是谁家的女子?怎么没听说过,咱们城中能有此……有此美人?”
“这女子可真是大胆,敢在大庭广众之下登台,还敢留下芳名,难道说……难道说,你我之中,有她中意之人?”
……
周鹂莺脸颊微红,如果不是同兄长一同前来观看会事,真想拂袖而去。
虽说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可是如今身处其中,真是不屑与这些凡夫俗子为伍。
可是她一个姑娘家,又怎么能直言不讳,叫这些庸人收敛一下自己的心驰神往呢。
周汉青轻轻拍拍妹妹的肩膀,转而向众人道:“各位,赛事还没结束,还请各位纳言,等待末尾这场结束之后,大家再作讨论也不迟。”
众人听了,也觉得当众讨论一个女子不太合乎时宜,纷纷隐匿了怀恋之心,不再言语,静静的等待第三位贡茶人的到来。
会事进行到这个状态,人们已经觉得几乎可以料到了结局,对下面将要出场的人,并不再心存任何敬畏。
如果说第一道茶让人觉得拍案叫绝,那么这第二道茶,简直让人觉得惊心动魄。
还有比灵魂都动摇的事情,更叫人心神为之倾倒吗?
不会再有了。
所以,人们的神经在刚才的高度集中之后,终于松弛了下来,心情也轻松了起来。
虽说自己是带着企盼而来,可是谁也没真奢望能在这么重要的会事上,争得一席之地。如此,看看热闹,学习一下同行相博的精湛之处,已经心满意足。而今,又已亲眼目睹旷世佳人,已经了无遗憾。
在众人的神思游离之时,第三位贡茶人,在一个小小孩童的牵引之下,步履蹒跚着走上了楼台。
众人疑惑中,仔细辨识,才发现孩子手里拎着把茶壶,后跟着的大人,是个须发皆白的盲眼老头。
孩子引着老者坐在的茶座之后,踮起脚尖要从茶船里去拎那把开水壶。
一旁的侍者见状,连忙上前帮忙把水灌进了孩子带来的茶壶里。
人们一下子,全都看愣了。
什么意思呢?
这一老一小,难道是来参加比赛的吗?
正当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一声清越的胡琴之声,从高高的楼台上传向四方。
不知何时,盲眼老人从身后取出了一柄胡琴,自顾自拉了起来。
琴声时而悠扬,如山涧之中潺潺奔流的溪水。
时而曲折,如湍急的河流撞击在高耸的岩石上,迸发出清脆的音响。
时而深沉,如苍松翠柏之间,明月当空,风声阵阵,没入松林。
又有激昂铿锵之意,如刀斧剑戢交战之意。
随着琴声若有若无,一曲终了之际,仿佛那琴声来源之处,仍有绕梁之音。
懂得音律的人,心中山河顿失,一阵难以名状的空空。
而素来不喜丝竹的人,也听到心旌跌宕,空余一身惆怅。
方才,大家都没留意,台上的孩子在摆弄些什么。
此时,大家才看清,孩子已经规规矩矩将两盏茶,小心的放进托盘里,朝台后的两位尊者走去。
一旁的仕者担心孩子的力气端不住茶盘,忍不住上前想替代孩子敬茶。
谁知孩子身形一顿,有些气恼的嘟起了嘴巴,仁者只好在孩子身后紧随着,看着孩子将茶敬给了两位尊者。
众人看着孩子身上一股初生牛犊的感觉,都有些忍俊不禁地笑起来。
却没想到小家伙还挺认真,给两位尊者行了礼,蹬蹬跄就往回跑,在茶船上事弄起来。
只见小家伙有些费力的拎起茶壶,倒了几杯,装入茶盘之中,端着小心翼翼的往台下走。
众人见孩子人小主意大,学习起大人的做派来,竟然有模有样,都觉得十分有趣。
周郦莺也忍不住在帕子底下笑,可是等看清了亦步亦趋朝着自己走来的孩子的面容,顿时凝止了笑意,眉头微簇,轻声朝旁边的周汉青道:“哥,是那个孩子。”
周汉青似乎没有听见妹妹的话,只是微笑看着面前恭恭敬敬的孩子。
孩子仔细打量了周汉青一番,朝他点了点头,把怀里的茶盘往前使劲一举,大声道:“请用茶。”
周汉青笑着从孩子端着的茶盘里,取了一杯茶,朝孩子道:“多谢!”
孩子没有朝他笑,反而认真得有些倨傲地朗声道:“四娘说,这杯茶饮,特意还你的人情!”
说罢,端着茶盘,竟然头也不回地,昂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