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东瑜隔空看着面前月白色长衫作男妆打扮的女子,心中不由蓦然一动,也说不清为什么,从第一次见到这女子时起,他看到她时,心中便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正在他略微迟疑之时,白衣女子已经为他斟了一杯茶,一只素手朝他所在的方向,高高一举,也并不说话,只是面含淡淡的笑意。
他看到这笑意,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心中紧悬的疑窦却放空了下来,因为那笑容虽然矜持,却让人觉得真诚,尤其是这笑容,是展现在这女子的面貌之上,仿佛如同高傲的梅花,独自绽放于冰雪之中,虽则止于远观,却越发令人从心中暗暗赞赏。
梅馥见周东瑜大步走来,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刚才心中的一丝不快,已经被强烈的好奇心所替代。看着在周家大院那样神采飞扬的一个人,在她面前低垂下高傲的头颅,并且因此而憋屈得有些面目通红,她忽然对这位周家大少爷的困境,心内生出一丝怜悯与同情。想想她在周宅栖居的时日,这位兄台并不曾为难与他,那么便丁是丁卯是卯,听一听他此时落难的原由也并不不可,想到这里眼中的徐徐目光便柔和了下来。
周东瑜托杯饮尽杯中茶水,低头敛声朝梅馥道谢:“多谢。”
梅馥听出这声音中的些许不自在,莞尔一笑道:“不谢。”
烛光摇曳,二人一时默默相对,显得十分安静。
周东瑜手里牢牢攥住包袄的系巾,几次想打破这宁静,却一时不知如何称谓面前的女子。
梅馥看在眼里,看了一眼堂前爆了声脆响的蜡烛,起身拿了剪刀走过去,边剪边回过头对周东瑜说:“瑜兄,时辰已经不早了,既然你有要事相商,那么你我大可不必拘于常礼。你既已辩明我的身份,不妨直呼梅某姓名便是。”
周东瑜听到梅馥这么说,心中一片豁然开朗,也便略带恭敬的“嗯”了一声,起身将桌上的茶盏等一应事物转移到旁桌上去,待梅馥剪烛回来落座时,只见面前的桌上,已经端正的摆好了一只白瓷金扣杯托杯。
未等周东瑜开口,梅馥的目光已经被面前的托杯牢牢的吸引了过去。
周东瑜的目光,又在一旁目不转睛的暗自揣测着梅馥的判断与心态。
烛光相映之下,梅馥的眼睛大而明亮,黑白分明,瞳仁如漆,眼神里似乎有惊讶,有赞叹,有不可形容的喜悦之情。
这样明亮而美丽的眼神,却让一旁的周东瑜如坐冰窟,如果他猜的对,那么他将代表周氏一族的掌门人,为这只托杯,乃至为周氏一族的今后,付出难以估量的代价。
梅馥嫌桌上的烛光不够亮,刚想起身多点燃几只蜡烛,周东瑜忙道:“我去。”说罢从四面的桌子取来又几支蜡烛台,一一点亮轻轻置于方桌的四角。
梅馥阖了阖眼皮,将眼睛又瞪大了一些,未忘抬头一笑:“多谢。这样亮堂多了。”然后又目不转睛的赏鉴起面前的托杯来。
周东瑜心中忐忑不安,感到前所未有的懊恼,却并不敢贸然问话,只好恭敬笔直的坐在一旁,静静的等待梅馥的一锤定音。
可是,梅馥的眼神,却让他越来越心虚了。
也许,这场周氏家族的劫难,真的就要这么来了吧?
如果说,曾经,他有多么的目空一切,现在,他就有多么的无地自容。
正暗自腹诽,周东瑜觉得自己的袖子被梅馥一拉,眼神也不由自主的被她引到面前的杯上。
“瑜兄,你对着烛光看,这杯的釉色多漂亮,简直是巧夺天宫!”梅馥显然并未留意到周东瑜此时有些憔悴的神态,赞赏的话语直抒胸臆。
“哦?”周东瑜心中无限失落,只是随口应声道。
“你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梅馥的笑容显得明媚而真挚:“这杯口、足沿均的扣金,多么精致,典雅,和,高贵!”
“哦。”
梅馥围着托杯足足观赏了不到半个时辰,而后又在周东瑜的示意下,将托杯轻轻放在手中,小心翼翼的抚摸把玩了一番,最后才恋恋不舍的将托杯,极其小心地轻轻放于桌上。
此时的周东瑜,内心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但还是不甘心,终于忍不住问道:“梅馥,你觉得这只托杯价值几何?”
梅馥莞尔一笑,反问道:“周兄,这确实是只好杯!我看你这么在意它,并且为此而不惜重口,难道这只小小的托杯,真将关系周氏一族的兴衰么?”
周东瑜心中十分苦闷,此时被如此一问,心中的洪流不由被激荡起来:“是的!这只托杯确实系关周氏一支的兴衰,正因为此,周某才深夜冒昧相扰,为的便是能求得你的一句话。”
梅馥双眉微蹙,含笑道:“哦?愿闻其详。”
周东瑜想到黎明之后的茶事盛会,不由觉得如梗在喉,恨恨道:“今日下午,店里的伙计来报,说有人滋事。待我赶过去,这只托杯的主人,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了这只托杯,和一句话。”
“哦?什么话?”眼前面前一直镇定自若的男子,仿佛陷入了一场难以自拔的角逐,梅馥的心也不由跟着一紧。
“那人说,要么我们收下这壶。”周东瑜咬紧牙关道。
“如此,对方想要多少银两?”梅馥脱口而出的问。
“那人说,这壶乃是稀世珍宝,价值千两黄金。”周东瑜用力一字一顿,极力压抑中,声音听上去显得依然有些狰狞。
梅馥听了,目光凝视在面前的托杯之上,沉默了片刻,若有所思道:“这只托杯,从研制的手法工艺上,确实可堪人生瑰宝之美誉。此人,想必也是懂得品茗的同道中人。”
周东瑜心中抑郁,不置可否,双手拿起托杯,紧紧攥在胸前,低声咆哮道:“我绝对不能让周氏一门就这么毁在一只托杯上!”
说罢,就要将这托杯往地上猛砸下去。
梅馥见状,连忙伸手阻拦道:“住手,你想干什么?”
周东瑜听到梅馥当头断喝,心里一个激灵猛醒过来,却未料手中这只被他精心呵护了一路的稀世托杯,随着叮呤一声脆响,竟然从手中滑脱落到地上,摔成了几只洁白的白瓷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