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死队员们像是被锤子狠狠地砸到了后脑勺——怎么会有铃声？他们的慌乱引起了更多的铃声——他们撞到了横穿树林的绳索上，横七竖八的绳索上系着无数只马铃！这是巴特的主意——在大雾天最简单、最有效的防御措施。
棚顶上机枪没有丝毫犹豫，火舌穿过浓雾渲染出一片殷红。挺进队员们像被割倒的高粱惨叫着纷纷倒下，他们手里的冲锋枪没有派上任何用场。巴特从梦中惊醒，他掣出马刀大吼一声冲出工棚。
“停止射击！”巴特大喊。
机枪哑了。
几个察哈尔汉子跟着巴特冲向矮树林，成片的日本人倒在地上。几个黑影在拼命地向北逃窜。
“想跑？！”巴特大踏步追上，马刀一闪，粘稠的血在雾中洇开。
“站住！”巴特大喊。
“哒哒哒……”日本人用枪声回答他的命令。巴特机灵地匍匐在地上，子弹带着尖锐的风声从头顶飞过。
此刻，城里所有的人都听到了来自东边的枪声。他们明白，枪声意味着战争终于来到这座小城！
披衣假寐的李修武一下子站起来：“维德、汉生，日本人到底来了！”
姚大寿也被近在咫尺的枪声惊醒，他冲出角楼大声命令传令兵：“探照灯，快看东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强烈的光柱穿透大雾射向成肥路口，姚大寿看到了一个令他目瞪口呆的情景：日本人犹如一条蜿蜒在黑夜中的蛇静静地匍匐在暗夜中。戎马倥偬的岁月给了姚大寿非凡的眼力，作战经验告诉他，这支队伍是一个日军大队，足有一千多名士兵！
城下，探照灯刺痛了羽仁次郎的眼睛，也激起了他心里的怒火。
“准备攻击！”羽仁次郎掣出了指挥刀。
庞大的队伍根本无法在狭窄的道路上展开队形。窑厂方向凌乱的枪声让日本人失去了秩序，他们在探照灯下相互拥挤着，不知道自己的攻击目标究竟在什么方向。
就在这时，察哈尔骑兵开火了。
这简直是一场战争游戏，杀戮者变成待宰的羔羊！
子弹从黑暗中射来，日本人像慌乱的羊群躁动不安。
羽仁次郎的喊声无法制止已经溃败的军队——过于顺畅的侵略步伐让日本人滋生出一种骄横的心态，他们早已习惯了中国军队软弱无力的抵抗，突如其来的重击让这群屠夫失去了自信，隐藏在强硬外表下的怯弱开始集体爆发。
羽仁次郎望着西北方向一处灯火，他通过情报知道这是一个叫作凤凰台的地方，那里只有四十多名警察值守。在他的作战计划中，这个地方根本就不值得顾及。可现在凤凰台却成了难得的避风港湾。他计划攻下凤凰台，重整队伍和作战计划，等天亮后用重武器攻击北门。
粗率的情报刺探让他付出了代价，到现在他也不知道成安城没有北门！
“目标，凤凰台！攻击！”羽仁次郎的指挥刀指向西北方向。日军潮水般冲出道路扑向田野。在慌乱的奔跑中，许多人被绊倒，当他们站起来时身上莫名其妙地流着血，他们不知道这是收割后的高粱茬，这些高粱茬锋利如刀，可以轻易穿透皮肉甚至鞋底。不过此时此刻，帝国军人们已经无法顾及这种皮肉之痛，相对于高粱茬他们更害怕子弹。
凤凰台在雾中孤独地耸立。
警察们再次让羽仁次郎见识到了中国人凶悍的一面。两挺机枪率先开火，日本兵成片地倒在开阔的田野里。羽仁次郎快要疯了，这些代价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趴下！”羽仁次郎跳下马躲避到一道土壕的后面。
吴栋梁早就听到了南边传来的枪声，按照既定的战斗计划，他值守凤凰台的目的是监视敌人从邯郸方向进犯，一旦遭受敌人打击他们可以见机行事。吴栋梁按捺不住从血液里迸发出来的战斗激情，他愿意以卵击石换取军人的荣誉。
“机枪中队！”羽仁次郎喊破了喉咙，“射击！”
在经历了将近数分钟的骚乱后，日军的十多挺机枪同时向凤凰台开火。通红的火舌****着白茫茫的夜空，硝烟冲击着浓雾不住地荡漾，吕祖庙前的两棵柏树被子弹打得劈啪作响。
日军强大的火力让警察们根本无法抬头。
“弟兄们，咱们够本了，赶紧向城西范耳庄撤！”吴栋梁靠在沙包上，不时举枪向外射击。
“警长，你们先撤，我来掩护！”靳二柱把着机枪不住地扫射。
“二柱，咱们一起走，机枪不能丢下，这可是咱们警察队的宝贝！”吴栋梁大喊。
“放心吧，我还要留着它多杀几个日本人呢！”靳二柱忙不迭地用凉水浇着发烫的枪管。
吴栋梁回头看了看吕祖庙里的那块透亮碑。
“警长，我们快撤吧，不然就全报销了！”有人在他的身后大喊。
“撤！”吴栋梁命令。
警察们猫着腰从吕祖庙的后门奔向田野。
靳二柱从沙包后门站起来抄着机枪一通扫射，“小日本，****你娘！”
吴栋梁突然心头一凛，他止住脚步回望靳二柱：“二柱！”
靳二柱的头上迸出了一股鲜血，它伴随着靳二柱的灵魂飞上了半空。子弹啾啾作响，插入他****的胸膛，鲜血像红色精灵在他的身体周围狂乱地舞蹈。
“二柱！”吴栋梁一阵眩晕。
靳二柱艰难地回过头，他的嘴唇蠕动着，声音被暴烈的枪声淹没，机枪无力地垂下。
“二柱！”吴栋梁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抱住了浑身是血的靳二柱。
靳二柱的脸扭曲着，定格在了一个痛苦的表情上。
“二柱兄弟！”吴栋梁摇晃着靳二柱逐渐变软的身体，“看来我只能用日本人的十条命来换你的一条命了！”吴栋梁喃喃自语。
他慢慢放下靳二柱。
日本人的子弹打得沙包噗噗作响，吴栋梁虽然是一条血性汉子，但战场经验告诉他如果现在冲出去将会被打成筛子眼。
他拎起机枪猫腰跑出后门奔向西南方向的范耳庄村。
凤凰台沉寂得如同一潭死水。
羽仁次郎抬起头晃晃脑袋上的落土，示意掷弹筒班的士兵对凤凰台进行饱和攻击。榴弹雨点般落到凤凰台上，吕祖庙瞬间塌下半边，一棵古柏也被削去了多半边树冠。
看来支那警察真的全部被杀死了。士兵们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摸上凤凰台，他们所期盼的焦尸累累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只有一具中国警察的尸体被掉落的柏树枝叶和炸飞的泥土覆盖着——这就是十几枚榴弹的最大收获！羽仁次郎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牙齿在咯咯作响。城头的探照灯照亮了凤凰台前的田野，这是一片开阔地，田野里是割过的高粱茬和干枯的棉柴，成安城就高傲地伫立在对面。
羽仁次郎开始懊悔没有带炮排参与这次战斗，这个失误来源于他对成安军民战斗意志的错误判断，他原以为这个小城会像以往他们践踏过的许多北方小镇一样，看到皇军浩浩荡荡的队伍就会土崩瓦解。
但他完全错了。
羽仁次郎看了一眼中国警察的尸体，他满脸黧黑，两手做据抢状，右手食指还倔强地弯曲着。羽仁次郎感到一阵刺骨的恐惧，他预感到自己顺畅的军旅生涯将会在成安遇到阻碍。
时间已经不容他做过多的思考，现在他只能发动进攻，用强大的武器优势把成安城踏成齑粉。
“帝国的勇士们！”羽仁次郎抽出了指挥刀，“在你们的正前方就是成安，为了帝国的荣誉，请勇士们拿出你们对天皇陛下的忠勇，把成安撕成碎片！”
士兵们密密麻麻地在浓雾中向县城蠕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