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如墨笑咳了几声,道:“从小就吃这种药长大,也难怪叫‘羽泽’。”
女孩诧异的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吃这种药长大的”?
方如墨哼了一声,不屑道:“这么大的药味,白痴也闻出来了……”,他顿了顿,接着道:“你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登时,云羽泽惊讶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还想开口问,可看到他一脸漫不经心,不胜耐烦的表情,只好把嘴边的话吞进肚子里,咽了咽唾沫,接着瞪大眼听他说。
方如墨显然是看出了她的心思,不急不慢的道:“刚才我与那黑衣人斗法,力道打到你身上,反震回来时,我就知道了……”他不耐烦的又白了云羽泽一眼,脸上的神情好像在说,别打断我说话,他接着道:“你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难以治愈,羽泽也只能培本固元,勉强维系命脉而已,而你现在神色枯槁,面容瘦削,脉见孤绝,似断非断,此乃死症,活不了多久啦”,他淡淡的说着,好像经历过无数沧桑世事的老者平淡的讲述过往的故事一般。
云羽泽先是一阵惊讶,以为碰到神医,可以将自己治好,前面那些深奥的话她也听不懂,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却像是晴天霹雳,她脑子里翁的一声炸开,心重重的沉了下去。
黑暗中似有谁在微微叹息,好像从亘古的天际传来,带着世事的沉重与无奈,悄然而至。
“活不了多久了,活不了多久了……”这六个字不断的在心里重复着,千遍,万遍。
方如墨眼里却有一团火焰燃烧起来,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他咳嗽了几声,道:“孩子,我可以将你治好,不过你要吃些苦头,你可愿意。”
密室里的长明灯忽的又亮了起来,光亮及其微弱,却仍然拼尽全力,点亮光明,闪耀着生命的光彩。
“真的吗?我真的还可以活下去?”
她忽的抬起头,明亮的眼眸中跳跃着对生命渴望的光芒,如雨后初晴般美丽,连忙点头道:“我不怕吃苦。”
方如墨脸上的黑气越来越浓重,可脸上却挂着笑容,眼睛也炯炯有神,他捂住胸口道:“好,那你跟我一样,两腿盘起,挺起腰板坐直。”
云羽泽激动不已,脸上浮起很久以来都不曾有过的笑靥,眼中流淌着感激与期盼的光漾,她已经在黑暗的世界里独自走了好久好久,已经绝望了,当自己蜷缩在角落时,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了看——
一片阳光,正洒在她的心田,暖暖的照着……
云羽泽太过激动,一时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愣在那里,傻傻的看着方如墨。
方如墨冷哼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没想到我方如墨聪明一世,最后却收了这么个傻徒弟”。
云羽泽方才惊醒过来,连忙将松鼠放到一边,照着方如墨的样子坐好,
“师傅”,云羽泽不由得深深叫道。
方如墨一听这“师傅”俩字,心里咯噔了一下,像是喝了参了黄连的蜂蜜一般,甜苦参半,他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开始为你医治了……你要忍着点”。
云羽泽重重的点了点头,一副只要能治好病,就算断手断脚也不怕的样子。
方如墨坐在她的对面,双手摊开,气出丹田,一团白雾从地面缓缓升起,逐渐变浓,随后两手手掌同时打在她的背部,温度骤然上升,好像置身于火炉中一般,不消片刻,两人的衣服就被汗湿,额头上的汗珠更是如雨般滴落,云羽泽脸色苍白,呼吸加快,双眼紧紧闭着,可能是太过疼痛,她的面容几乎扭曲,眼角也跟着抽搐起来。
时间好像过的很慢,很慢,一刻都仿佛是永恒,周围好安静,好安静,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她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方如墨看她性格坚韧,倒是个堪担大任之才,但是秉性过于质朴,于医学一道却是不利,不过此刻他心中已经有了良策。
方如墨将一身道法修为,输入云羽泽体内,替她疏通经络,调理损伤的五脏六腑,以达阴阳调和之效,这种医术要求施术者本身修为极高,并且,一旦动用,便会消耗自身大量真气,大伤元气,一般人,若不是特殊情况,绝不会妄自动用此法。
“啊……”云羽泽终于忍耐不住,一声惨叫,此刻,她感觉身上有千万只毒虫,撕咬自己的五脏六腑,脸色疼的由苍白转为铁青,嘴唇已被咬破,流出点点血红花瓣。
那松鼠又被吓得闪到了高处,“吱吱”乱叫。
一盏茶的功夫之后,方如墨长长的吐了口气,浑身无力的盘坐在地上,周围的白雾渐渐散开,温度也降下来了,他慢慢的睁开了眼,好像这样也需要用尽浑身的力气,他有气无力的道:“你的病已经全部治好了,只是,我体内的百尸毒,有一部分输入到了你的体内,不过,只会深入到肌理,在脸上汇成了一道疤痕,于五脏无损”。
云羽泽身上的疼痛也如潮水般退去,身体不仅不痛了,反而浑身舒畅,脸上也多了些血色,她慢慢的睁开眼,难以置信的往身上看了一会,又抬手甩了几下,笑脸渐渐浮现,像乌云退尽,渐渐露出湛蓝如洗的天空一般,明亮鲜明。
心里有千万个声音在喊:
真的好了?我的病真的好了?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和小甜他们一样了?
她忽的一下跳起来,激动地说道:“师傅,我好了,我真的好了……胸口不闷了,头也不晕了,浑身也有力气了……呵呵呵呵……”
欢快的笑声如洒落在蓝天碧野中的银铃声一般,悦耳动听。
方如墨的心也一阵激荡,眼中好像有水晶一般闪闪发光,似乎是回想起了一些红尘往事……
云羽泽跑到他身旁,本想和他说说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经历,可她突然看到,方如墨的头发竟然白了好多,好像一瞬间就老了几十岁,忙扶着他,道:“师傅……你……你怎么样了”?
方如墨似乎还沉浸在那段美好的过往岁月中,只摆了摆手,笑道:“没事”。
云羽泽心中一暖,眼睛不由得红了起来,她咬着牙,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头,道:“师傅……是……是为了救……我……”
方如墨回过神来,却冷哼了一声,道:“哭什么,我还没死呢……你赶快过来……我还有事要吩咐于你”。
云羽泽听到师傅有事吩咐,赶忙起身,走到跟前。
方如墨从怀里拿出万妖内丹,用尽浑身力量,口念法诀,只见那内丹兀自飘在半空中,周身放出刺眼的七色光芒,云羽泽不禁用手挡住了眼睛。
不一会,那万妖内丹就不紧不慢的旋转起来,将周围书册上的字像海绵吸水一般全部吸收到内丹中,云羽泽半张着口,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事居然发生在自己眼前,百思不得其解。
片刻后,万妖内丹又重新飞回到方如墨颤抖的手中。
他奄奄一息的望着万妖内丹,道:“我毕生的心血都在这宝珠中了……羽泽……你要替我好好保管,今天……发生的事,不许向别人提起……你听清楚了吗……”
云羽泽又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眼中闪过一丝刚毅之色,道:“我不说,打死也不说……”
方如墨点了点头,看着她左边脸颊处的黑色疤痕,道:“世人皆爱美,女子更甚,你脸上多了块疤,不介意吗”?
云羽泽不知道脸上的疤长在哪里,用手随意的摸了摸,摇头笑道:“我不介意,能活下来就很好了……”
是啊,刚经历过由死到生的人,一块小小的疤痕又怎么能撼动生命的存在呢?
方如墨却是苦笑了一声,摇摇头道:“人心都是无法满足的”。
其实那子母百尸毒是方如墨自己故意输入到云羽泽身体里的,只有如此,她太过质朴的性格或许可以因此改变。况且他认为,想要将玉机堂的医术发扬光大,就必须付出比常人多出一倍甚至数倍的努力,而世间爱情,是最大的障碍,他不希望云羽泽只顾谈情说爱,不务正业,毁容便是最好的方法,再者,只有她中了难以解的子母百尸毒,才能被济仙门收留,学习他们的精深医术,最后,她自身也会在世俗的眼光中发奋学医,以去掉脸上这块难看疤痕,等到有一天,她能解了这百尸毒,也算是小有成就了。这样一来,她便会按照自己设定的轨迹,实现自己未曾实现的梦想。想到这里,他眼中不禁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方如墨已经坐不稳了,瘫软的靠在洞壁上,缓缓道:“现在我就送你出去”,说罢,他强自撑起身子,使尽最后力气,右手一挥,万妖内丹在密室中划过一道白光,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密室前方豁然出现了一个不大的口子,灰暗却充满希冀的光线顿时射进密室之中,云羽泽看的怔怔出神,这样美丽的光,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见到了。
这一巨大的冲撞力,震得整个山洞都剧烈摇晃起来,大大小小的石块从洞壁上纷纷剥落下来,整个密室一时间尘土飞扬,地面抖动不已,看来就快要塌了。
云羽泽大惊失色,不由得两手抱头,一看师傅自顾自的坐在原地,忙上前两手护住他的头道:“师傅,我们快走吧”,那松鼠见到情况不妙,三下两下便跳到了她的背上,四肢爪子紧紧勾着她的脖子,“吱吱”的惊叫着。
方如墨眼中精光一闪,忽然一抬手,万妖内丹竟然从云羽泽的胸口穿入,消失在她体内。
云羽泽吓了一跳,忙在胸前背后乱摸了一番,呀道:“师傅,那……那……珠子到哪里去了”?
方如墨正色道:“宝珠在你体内……不要被别人发现了……听到了吗……”
云羽泽虽然疑惑不解,但还是重重的点了点头,一阵剧烈的抖动,使得她差点摔了一跤,石块如雨般砸落,她忙蹲下身子,拉着方如墨的手臂道:“师傅,我扶你出去”。
方如墨平静的说道:“我已经走不动了”,他本想推开云羽泽,不知是自己太过虚弱,还是云羽泽太过死心眼,推了几下,竟然纹丝不动,他眼中透着几分期盼与焦急,道:“你快出去,不然我的一番心血就白费了,你要替我好好活着……”
云羽泽的手依然护着方如墨的头,眼神坚定,甩了甩头,道:“我不会撇下师傅一个人走的”。
方如墨轻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支翠绿的短笛,呆呆的看了一眼,顿时心绪一阵复杂,似苦涩,似无奈,他不禁苦笑一声,低声道:“原来你一直在我的身边”,忽然一块巨大石头砸落在云羽泽身旁,吓得她连忙跳了几步,可方如墨依旧还是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她疑惑的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师傅宁愿发呆也不肯跟她一起走。
忽然,她感到胸口好像被什么打中,轻飘飘的飞到了半空中,然后从那个洞口径直飞了出去,眼睛被刺得生疼,忽然眼前一黑,意识也模糊起来……
洞外,电闪雷鸣,漫天风雨。
洞中,一个萧瑟的身影,双眼紧闭,脸上带着一丝痛楚,倚在那片灰暗的光线中,独自,撑起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