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九
已经是十一月的中旬，中午的太阳，暖洋洋的照着，欣言跟高辉潘江几个人正在门口晒太阳，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工厂门口，车上坐着几个人。车上的人看了看欣言几个，又朝自己的车里面看了看，这才拉开车门，走了下来。欣言第一个意识到情况不妙，因为如果是工厂的客户，一般都是开着大货车过来的，很少有开着小车过来。
高辉也注意到了这群人，正在谈笑的他们马上变得鸦雀无声，毕竟都知道高辉这档子事，他们的眼睛在警惕的盯着朝他们走过来的六七个人。直到最后一个人走下车来，高辉一看，明白过来，转身拔腿就跑，欣言也认了出来，那个走在最后垂丧着脸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高辉以前的同事老马，谁心里都明白，这群人就算不是公安，也是那边的人。
高辉一跑，马上就有人追，吴清华跟欣言不知道来的人是城东派出所的，马上拉开架势准备帮高辉挡着，高辉也是运气不好，起步的太仓促，踉踉跄跄的跑了两步，竟然一个趔趄，一跟头摔在了地上。跑在最前面的一个高个子男人飞身扑了过去，一把把高辉压在了地上，高辉还来不及挣扎，又一个人跟着扑了上去，死死的压着高辉，见高辉被制服了，其中一个人从腰后面掏出副手铐了，一把把高辉给拷住，正要准备上前帮忙的几个人人一见手铐，马上明白了过来，这些人是派出所，并不是老马带过来打架的人，几个人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马上就软了下来，尤其是欣言，一看见手铐，心立刻剧烈的跳动起来，他对这个东西有着深深的恨意，可是又无可奈何，但是只要看见了，心里由衷的生出恐惧感来。
“都给我站好，别动。”站在欣言面前的一个年轻公安指着几个人吼。
“都给我蹲下，双手抱头。”另外一个对着欣言几个吼道，高辉已经被两个人架了起来，他的双手被拷在了身后，头发蓬乱，衣衫不整，两眼充血，不时扭动一下身子，两个人把高辉拖上车，站在车边上看着蹲下的几个人，掏出大哥大来打起电话。
楼下的喊叫声把邹老板惊动了，他从窗口往下才看了一眼，发现是城东派出所的人，又看见自己的员工都抱着脑袋蹲在地上，知道准没好事，马上跑了下来，一眼就看见被拷在车上的高辉，马上掏出烟来，递给站在欣言几个面前的人：“唐队，怎么回事？他们都是我的员工。都是工人。”
“邹老板，对不住了啊，都是老朋友了，实话实话，今天是到你这儿来拿人的，车上的那个小子，前几天晚上在村里的集市上打架，把人砍了好几刀，伤的人现在还在医院抢救呢。所里很重视，所以很快就查到了，铁证如山，那边的人一眼就指认出来了。至于这几个有没有参与，还要调查，他们打架的时候，去了不少人，所以这些人我都要带回所里去，你多包涵。”唐队接过邹老板的烟，小声对邹老板说。
邹老板连忙走上前，给每个人递了支烟，他的工厂在这附近虽然规模不大，但是却跟派出所的人关系很好，来的人跟他私交都不错。
“人都带回去了，我今天怎么开工啊？你总不能让我停产吧？我最近手上的订单挺多的，耽误不起呀。”邹老板对唐队说：“再说了，认准了人带一个人走不就行了呀？一定都要带走吗？”
“这事所长盯着呢。你所里熟，你一会儿一起过去看一下吧，跟所长说说，其他人只要有不在场的证明，我们马上放人，为难谁也不会为难你呀，总不能在这儿带一个人走吧？万一这些人都有牵涉的话，我们也不好做的呀。”唐队说。
“知道。规矩我懂。那个我能跟这几个说几句话吗？就说几句，你当面看着。”邹老板又问唐队。
“这个倒是能办到，你问吧。”唐队毫不迟疑的答应了。
“怎么回事？小林，你说。”邹老板走到几个人面前，看了一眼，问小林。
“不知道啊。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派出所突然来人，把高辉抓了，让我们蹲下。”其实谁都知道高辉的事了，这个时候，只能说不知道了。
“派出所说是高辉打架，砍伤了人。你们没有参与？”邹老板接着问。
“我们怎么参与？昨天晚上我跟我女朋友我姐在家里吃饭呢。都没出门。”小林没好气的说。
“那你们呢？有没有去？有没有不在场的证据？”邹老板接着问其他几个人。
“没有啊。我昨天在老乡那儿喝酒。”吴清华回头看了一眼邹老板说。
“我昨天晚上跟潘江在前面村里看录像。”欣言见邹老板看着他，急忙跟着回了一句。
“那就好，有证据就好。”邹老板一见其他人都没有参与，顿时松了口气。
“派出所里可以调查嘛。昨天晚上在哪里都有人证明的。”吴清华说。
“你们别说话了，一会儿到了派出所问话你们直说就行。没参与就好。”邹老板打断了吴清华的话：“派出所肯定会调查的，你们别担心，我一会儿也开车过去。”
高辉的老婆小静已经知道了高辉的事，抱着孩子急急忙忙跑了过来，一见高辉被拷在车上，哭着就要往车上闯，车边上的人一把把她拉住了，怀里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一见两个人拉着她妈妈，又看见自己爸爸不能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合着小静的哭声，顿时，场面乱做一团。
李珊珊跟覃艳见状，赶紧走上前来，一把抱着小静，把小静拉到了一边，一辆警车拉着警报呼啸着开了过来，停在了欣言几个的不远去，开车的人跳下车来，打开钢筋焊好的后箱，把高辉推了进去。吴清华几个人被带进了先开过来的面包车里，邹老板把自己的车开了出来，城东派出所的几个警察上了邹老板的车，警车掉了个头，呼啸着往派出所开去。欣言隔着玻璃，看着李珊珊和覃艳正在合力拉着又蹦又跳的小静，她看着警车开远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抱着年幼的孩子哭的撕心裂肺。
派出所把高辉单独关在了一间审讯室里。其他的几个人老实交代了自己当晚的去向，派出所经过调查核实，终于在傍晚的时候确定其他人确实没有参与高辉持刀伤人的案子，都被邹老板跟派出所的车一起，又送了回来，并连同高辉的刑事拘留通知书一起，一并送到了小静的手里，把高辉送进了看守所。
邹老板教训了几个人一顿，一脸郁闷的回了办公室。一大群人围在高辉的宿舍里，看着看起来完全傻了的小静不知所措，房间里，安静的只有心跳的声音，想说点安慰的话又什么都说不出来。欣言的脑海里，满满的都是高辉被带走时，小静抱着孩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样子。
高辉的事情，跟欣言带来非常大的感触。他第一次看见一个人被带走时亲属是一种什么样的状态。他在想，如果他的爸爸或者妈妈看见他被手铐拷走的时候，该是怎样的状态。他也被拷走过，只不过家里的人都没有看见而已。这之后很久，小静抱着孩子坐在地上痛哭失声的样子在脑海里长久的挥之不去，也带给他剧烈的心灵震荡，让他经常做一个梦，梦见自己被带走了，自己的妈妈和奶奶哭作一团的样子，更会去反思，一个人为了一点小事争强斗胜，结局会是怎样？他和杨峰之间那场历时四个月多的争斗，最终的结果不就是两败俱伤吗？欣言自此陷入到深深的反思里。
高辉的父亲母亲很快就赶了过来。他是个结实的农村汉子，看起来四十出头，样子有些木讷，不善言辞。他在附近租了间房子，离欣言他们的宿舍不远，老两口子跟儿媳妇暂住，白天一边想办法打听高辉的事情，另一边打点短工补贴家用。欣言跟吴清华几个去看过小静几次，除了孩子，一家人的脸上看不到哪怕是一丝笑容，他们的家里，没有了一点生气。
可是高辉的事情还没有完，另外一件意外紧接着发生了。欣言的车间是一间独立的厂房，里面只有三个人，吴清华几个都在另外的车间里，在里面穿床，就是把欣言他们做好的弹簧，按照尺寸穿成一张张的弹簧床。穿床的弹簧其实是小钢丝，放在旁边的一个小转盘上。穿床的平台左手边有一个机器传动设备，小钢丝通过传动设备被扭成钢丝弹簧，操作的人手里抓着一把欣言弹簧，用传动设备扭出来的钢丝弹簧，把这些弹簧一个个穿起来，形成床的形状，再流入下一道工序。传动设备在开机之后，所有的控制都是靠操作人的脚，操作人的后面有两根长长的钢管，一前一后，踩一脚前面的钢管，出来的就是弹簧，踩后面的钢管，弹簧就会退出去变成钢丝，在所有床垫的制作工位里，这是最有技术含量的一个。
吴清华、吴清华和覃艳三个人都是穿床工，三个人的关系是表兄妹，所以平时在一起上班都是嘻嘻哈哈有说有笑，这天下午上班的时候，覃艳的传动设备坏了，技术人员正好不在，覃艳没事可做，又不能离开，只好靠在吴中华的传动设备边上跟吴中华说笑，吴中华穿好一排之后开始穿第二排，覃艳戴着手套的手就放在传动设备的出口处，也不知道两个人开了句什么玩笑，吴中华伸手往覃艳的脸上摸了一下，覃艳笑着往后一躲，没想到地上有机油打滑，她往后一仰，整个手掌本能的死死扣子了传动设备的机头上，偏偏吴中华正好开始穿第二排弹簧，他伸手往覃艳脸上摸了一下之后，没注意到覃艳的手正好抓在传动设备上，直接把控制弹簧前进的控制杆踩了一脚。
覃艳“啊”的一声凄厉的惨叫，手被伸出来的弹簧穿了进去。吴中华一看，大惊失色，又跟着踩了一脚，本来他最直接的反应是踩退出弹簧的控制杆，也不知道是是不是因为太慌乱了，这一脚又踩在控制弹簧前进的控制杆上。覃艳又是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弹簧穿过手掌，把手背上的皮顶的老高。接着献血顺着手套流了出来，紧跟着的是覃艳一声接一声痛苦又凄厉的惨叫。
吴中华彻底吓傻了。吴清华冲了过来，一剪刀把控制弹簧前进杆的线剪了，伸手把半蹲着的覃艳搂在怀里：“叫你们上班的时间不要打闹不要打闹，现在把表妹搞成这样，你高兴了吧？怎么跟舅舅交代？”吴清华大概也是吓坏了，对着自己的亲弟弟吼了起来，还没吼完，一脚踢在了吴中华的肚子上，把吴中华踢的仰面躺在地上，吴中华也顾不上那么多，马上从地上爬了起来，冲过去抱着覃艳哭了起来。
“快叫人呐，快去叫人。哭哭哭，哭你妈呀。”吴清华对着吴中华大声吼了起来，李珊珊从对面的面料车间跑了过来，看了一眼，吓的差点没晕过去，一溜烟跑到欣言几个人的车间。
“姐，怎么这么闲？”欣言见李珊珊跑了过来跟李珊珊开起了玩笑。
“快，快，覃艳出事了，在车间里。”李珊珊面无血色的对欣言几个人说。
欣言跟潘江陶华对望了一眼，二话不说，把手套一扔，往穿床的车间里跑去。打边框的车间里，小林也跑了过来。几个人一跑进车间，马上被覃艳的惨样惊呆了：覃艳半仰在吴清华怀里，不能站起来也不能坐下去，她一声一声的惨叫着，谁都不敢乱动一下。她的手正在往下滴着血，手背上的皮被顶的老高，吴中华呆站在一旁，哭的一塌糊涂。
这场景实在是太恐怖了。欣言的脑海里马上想起华挺躺在自己怀里的情景，他虽然见过不少血腥的场面，可是看见覃艳的样子，也还是呆住了。潘江在欣言身后捅了一下：“发什么愣啊？快点过去帮忙。”
欣言回过神来，马上冲上前去：“小鬼，你帮我抱着我妹妹，我手麻了，千万不要乱动。很疼的。”吴清华对第一个跑过来的欣言急急的说。
“好。”欣言应了一声，手轻轻的从吴清华的手边上伸了过去，托着覃艳的后背，吴清华缓慢的把手抽了出来。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李珊珊一句接着一句的问。但是没有一个人回答李珊珊，一群人都在六神无主的看着覃艳，不知如何是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