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八
“欣言，电话，快点，说是你弟弟。”小马叼着烟跑过来对欣言喊。
欣言一愣，本能的把手套脱了下来，回到工厂已经有半个月了，家里其实有打过两次电话回来，但他都是走上去就直接挂掉了。他的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只要想起奶奶干瘪脸上的泪水，欣言气就不打一处来。
“发什么愣啊？快点去接电话。”小马对着欣言又喊了一句，欣言这才回过神来，小跑着直奔办公室。
“崽，是我。”电话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你听得到吗？我是你妈妈。”
“妈，我听到了，你说。”欣言一听是妈妈的声音，心都快跳出来了，上次回家，他连跟他妈一句话都没说就跑了。想起来心里充满了内疚。
“崽呀，你还好吧？”欣言妈妈的声音软绵绵的，有气无力。
“妈，我挺好的，你别担心。有事吗？”欣言淡淡的问。
“崽呀，你回家那天再怎么疼你奶奶也不该掀你爸的桌子呀，唉，你知道你爸本来就有肺心病，一直都没好，也没怎么治，舍不得花钱，这次，被你气的吐血，是真的吐血呀，吐了好几天，到这两天才好一点。”欣言妈妈对着电话里说，声音也跟着激动起来。欣言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听到那个自己恨着的男人被他气的吐血，自己会这么难受。
“你弟弟打电话给你，是你爸爸叫他打的，他一年多没看见你，他想你，自己抹不下脸来，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你奶奶从楼上摔下来，是很早的事情了，你爸爸本来是想让你那个时候回来的，又怕你担心，忍着没说，一直到你奶奶好起来之后，才让你弟弟告诉你，他知道你跟你奶奶感情最好，你奶奶有什么事，你一定会回来。所以才让你弟弟打电话跟你说。”欣言妈妈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妈，你别哭了。”欣言电话里无力的安慰一句。
“你爸爸是做医生的，他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搞封建迷信。你奶奶天天念叨你，你走了之后又一直没有回家，打电话你奶奶也不知道。所以你奶奶说自己从楼上摔下来，一定是得罪了神仙，让他见不着自己带大的大孙子，所以一定要去庙里去给你拜神求签，看你还有没有什么灾星，本来你爸爸听说你奶奶去拜神就憋了一肚子火，你奶奶回来又念叨着要你爸把你接回来，你爸就生了气，说了几句难听的话，伤了你奶奶的心，所以你奶奶一气之下就去了你小姑家，哪知道正好你那天回来，正好就赶上了。”欣言妈妈边哭边说。
“在村里，你爸爸孝顺是出了名的，他就是嘴上不饶人，那天的话是说的难听了点，你奶奶疼你，你爸爸心烦，凑到了一起，就搞成了这样子，崽呀，不是我说你呀，你那天不该呀，你爸再有错，也轮不到你这个做儿子的来掀他的桌子，他那么要面子的人，你怎么能这么伤他的心，那天你要是没走，别说是你爸爸，我都要打你两下。”欣言妈妈擦了擦眼泪，接着数落着欣言，欣言咬着嘴唇，一声不吭的听着。
“从小到大，你弟妹三人，你爸爸最疼你，因为你最会读书，成绩又好，你小时候又听话又乖，怎么说变就变了呢？我怎么想都想不明白。你说我们家在村里以前是最早买电视机买录音机买自行车的人家，现在呢，什么都没有了，你爸容易吗？一个人养着一大家人，他自己书没读出来，又是兄弟一个人，自小吃了不少苦，受了别人不少的气。他总是希望自己的下一代比自己有出息，能多读点书，有个稳定的工作，这个要求也算过分吗？他脾气是比较暴躁，可再怎么样，你都是做儿子的，你不应该这样啊。”欣言妈妈电话里继续哭着数落欣言。
“妈，我知道了。”欣言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他想尽快挂掉这个电话，他的心里乱极了。
“唉！我也知道可能你爸爸以前是对你有不对的地方。可是你们到底是父子呀。我是个女人，这几年，我跟你奶奶眼泪都哭干了，也不知道挨了你爸爸多少骂。崽呀，怎么样都好，你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你爸爸现在没什么事，本来不想打电话给你，可是看到你爸爸那样子，我又心疼他。我想打个电话给你，又不会打电话，只好等到欣国回家，这才出来打电话跟你说说话，妈妈说的对也好，错也好，你都要听进去。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个父母会去害自己的孩子。世上哪有这样的父母？你跟你爸爸现在搞成这样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哟！”欣言妈妈重重的叹了口气，这一声叹息，就像是一把刀，深深的扎进了欣言的心里，电话的两端，母子两个人都陷入到长久的沉默。
“哥，我先带妈回去了，你别想那么多，爸没事，别担心，回头有时间我再给你打电话吧。”良久，欣国接过他妈妈手里的电话说。
“嗯。你照顾他们，我先挂了。跟妈说一声。”欣言说着，挂断了电话。他转身走了出来，趴在阳台的栏杆上，他掏出烟来，手却抖的厉害，欣言看着远处的河边，草儿已经变得枯黄，又一年的秋天到了，而自己比起去年的光景，似乎更加狼狈，也更加消沉，他觉得自己的世界是黑暗的，黑暗的让他不敢去睁开眼睛。
他想着那个他恨着的男人，他自己的父亲。这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男人。他从小就有遗传的肺心病，这两年比以前更重了些。只要是赶上冬天更加明显，有时候走路走的急了点都会喘气喘的厉害，而每次他都是自己偷偷吃点药，每次都不说，都是他妈妈私下里告诉他们。欣言不知道，自己这一次的行为，会把他父亲气成这样。欣言的心里，突然充满了负罪感，他虽然一直恨他父亲，但他也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他。欣言开始有点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是不是当初自己不应该去反抗，不应该去争取自己所谓的爱好和自由？是不是一个少年，就应该是自己的父母说什么他都应该照做，否则就是不孝。
“小鬼，干嘛？看风景呢？快点去上班，最近事多着呢。”不知何时，邹老板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对着欣言喊。
“知道了。”欣言狠狠的咬了咬嘴唇，一抹脸颊被风吹干的泪水，转身往楼下走去。
热闹的夜市里，灯火辉煌，人群熙熙攘攘。露天的大排档里，坐着各色人群，露天的锅里正在翻炒着各种美食，其中最大的一家火锅店里，正坐着一大群男人在吆五喝六的划拳喝酒，好不热闹。
高辉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看着，他认出了那个划拳的人来，正是不久前请欣言他们吃宵夜时碰到的以前同事老马的朋友，高辉找了好几次都没找到，没想到今天竟然在这儿碰上了。高辉又仔细的看了看，心里默默的数了数人数，悄无声息的走了。
半小时后，高辉带着一群人折了回来。他低声对身后的十几个人说了句什么，又对着那天跟他闹的很不愉快的那个人指了指，自己带头朝那群人走去。
正在喝酒的人闹的开心着呢，浑然不知高辉站在了他的身后，高辉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那人回头一看，只觉得眼前的这个小个子有些面熟，又记不起来：“还记得我吗？”高辉指了指自己问那人。
“你是。。。”那人有些疑惑的看着高辉。
“我操。。。”高辉突然从背后掏出刀来，照着那人肩膀就是一刀，那人大吃一惊，本能的一躲，但是两个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高辉的刀狠狠的砍在了那人的肩膀上，那人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顿时原本热闹的大排档大乱，连着临近的几个大排档的人一起，惊叫着四散逃开后躲在远远的看着。只剩下那边一桌子人和高辉带去的人。
那边的人也不少，一见一起的人挨了一刀，倒在地上，都提着板凳冲了上来，高辉身边的一个高个子马上从背后抽出一把长刀来，指着一大群人吼道：“谁都不要动，私人恩怨，你们不动没你们的事，你们要是敢动，今天都给老子躺在地上。”一口GZ口音，马上把这群准备动手的人全部都镇住了，谁都知道，这里到处都是GZ人，惹上了他们，谁都不会有好果子吃，一大群拿着板凳的人马上变得寂静无声，手里的凳子也慢慢的放了下来。
高辉带过去的人见其他的人没有一个敢动了，抄起板凳之类的东西朝地上哀嚎翻滚的人没头没脑的砸了过去，不消几分钟功夫，地上的人已经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一群人这才住了手。高辉看着地上一脸血的人，蹲了下来：“现在记得我是谁了吧？老子长这么大还没那么丢人过，敬酒不吃吃罚酒。以后做人别太嚣张，听清楚没？”高辉拍了拍那人的脸，那人一动不动的看着高辉，嘴里只剩下出的气了。高辉这才站了起来，把刀在那人的衣服上擦了擦，往腰后面一插，挥了挥手，一大群人很快消失在马路上。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高辉看起来气色非常好，吃着吃着，他突然用手肘子戳了戳欣言：“小鬼，记得上次我们吃宵夜的那个人吗？就是我敬他酒他不喝的那个。”
“记得啊，那个傻子，还以为自己是个人物呢。”欣言边吃着边应了句。
“他妈的，找了他好几次没找着，没想到昨天晚上碰到了，老子马上带人把他办了。砍了好几刀，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估计还在医院里吧。”高辉这话一说完，正在吃饭的几个马上都停下了筷子看着高辉。
“看着我干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不就是打架吗？”高辉见大家都看着他，有些得意，满不在乎的说：“我现在是结婚了，要是以前，早把他弄了。”高辉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难怪我说昨天晚上怎么又是警车声又是救护车声呢，八成是你在那边打架之后吧？高辉，你跟我说实话，那人到底怎么样了？”潘江问。
“我哪知道怎么样？反正应该伤的挺重。那边的人还准备动手呢，我兄弟一句话就把他们怔住了，昨天晚上他那边的人要是敢动手，老子全部都把他们撂倒。这种人就是这样的，你给他脸他就蹬鼻子上脸，收拾一顿，以后就知道怎么做人了。”高辉说着放下筷子拿出烟来点了一支。
“高辉，昨天晚上我们都听到了警车的声音，估计那边是报警了，你看看要不要躲一下？快过年了，再说了，那边有刀伤了，你真当这边的派出所是吃素的？派出所肯定会查到的。”吴清华说：“别到时候搞的你老婆还在过年都不自在，再说了，你要是有什么事，你老婆孩子怎么办？”
“怕什么呀？查到了再说呗。不就是个打架吗？哪有那么严重？看你们吓的。”高辉一脸的不屑，一副法盲的面孔。
“高辉，最好托人打听一下，看那边的人伤的怎么样？要是真的很严重的话，你最好赶紧走，抓到了那就严重了。”欣言跟着说。
“知道了，回头让我兄弟到医院打听一下不就完了？这点小事。看你们那点出息。”高辉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这可不是小事啊，那边没事还好说一点，要是真有什么事，那真不是闹着玩的。要坐牢的，高辉，你还是避避吧。”吴中华也跟着劝高辉。
“知道知道，我想一下吧，明天再说。”高辉不耐烦的站了起来，把烟头掐灭了，往地上一扔，径直回宿舍休息去了。
一下午几个人都没有心情上班，都在偷偷讨论高辉的事情，说来说去，也没有个头绪，这一大群人里面，欣言读了个初中，算是文化水平最高的人了，但欣言也说不好这事的后果到底有多严重，他只知道，如果高辉被抓到了，那肯定是要判刑的，对于法律，他们的意识里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除了杀人偿命的道理外，其他的他也说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