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严欣然道:“某就却之不恭了。在下要出的题目是……”他刻意拉长了语调,一字一顿的道:“女、色、误、国。”
卫颂微微皱眉,这人真是半分不让,忒的咄咄逼人,这次若玉素不能辩赢了他,余下的食客必会受他挑唆,自己已然进退维谷,对玉素已无力相护,恐她有性命之忧。想到这里,他已心乱如麻。劝阻的话刚要出口,却见玉素已经欣然接受。
见她回眸看向自己,对他嫣然一笑,眉眼间不见半分惶恐。心,就这么安定了下来,他心里自嘲道:“你怎的连个女子都不如了。”
季严只当两人在那眉目传情,也不多做理会。他面向众人,大声道:“女色误国本是古人旧训,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妺喜女焉,妺喜有宠,于是乎与伊尹比而亡夏。殷辛伐有苏,有苏氏以妲己女焉,妲己有宠,于是乎与胶鬲比而亡殷。周幽王伐有褒,褒人以褒姒女焉,褒姒有宠,生伯服,于是乎与虢石甫比,逐太子宜臼而立伯服。太子出奔申,申人、人召西戎以伐周,是以如今我周朝风雨飘摇,危如累卵。今亦有陈国息妫虽是烈女,但蔡、息两国皆因她而亡,是以亦为祸水也。”说罢他叹息一声,周围的食客闻之心中凄然,,而有甚者甚至抽泣起来。季严见已经达到他想要的效果,便转身对卫颂躬身失礼,道:“是以殿下须知,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为君之人更要克制己欲,戒耽戒迷,不因一己之好而迷失本性。不因一己之愿而有负天下。”说完便退到一旁,他这一番话,先是引经据典的说了因女色而亡国的例子,证明沉迷女色确实误国。后又劝解卫颂不要沉迷于自己的欲望,一番言论下来,博得满堂喝彩。他望向玉素的目光中带着些轻视,女色祸国,本是千古以来的理论,今日哪回被她一小小女子而轻易驳倒。
玉素此时却面容沉静,并不因季严的话而紧张,但她放在身前的手却攥的死紧,卫颂见状,以为她心中忐忑,心中又有些许不忍。但他却不知,玉素这般,并非是因为忐忑,而是因为兴奋。
是的,兴奋。因为这一刻,她已经等了太久。自她重生以来,她便常常在想,这一世,一定不要再活的向上一世一般凄凉,可身为女子,她的命运从来都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就算身为一国公主,也不过是高级一点的货物罢了,除了不能再明面上任意买卖,其他的与货物并无什么不同。命运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最终还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所以她想来想去,不如拼一下,她虽体弱,但她知晓今后的历史走向,晓得天下大势,且这千年来,还让她学会了很多东西。她完全可以利用这一点,成为一个谋士,只要她能在一个公开的场合,得到有身份的人和众多学者的认同,她就可以成为一个贤士,只要她的才华可以出众到让人忽略她的性别,就会有一个上位者愿意任用她。所以她现在欠缺的,只是一个机会,可以展示她才华的机会。
玉素看着眼前的季严,心中默默的道,既然你要置我于死地,就莫怪我将你当做踏板了。她示意墨离推着她面向众人,道:“君者,天下之主,翻手为可为云,覆手亦可为雨。殿下虽不是天下共主,但也为一诸侯国之储君,亦掌管一国之臣民。是以亦可称之为君。以小女子浅见,人君者,察美恶,辨是非,赏以劝善,罚以惩奸,所以为治也。不知先生以为如何?”说罢,她转头望向季严,季严想了想,还是板着脸说了一句:“然也。”闻此,玉素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道:“善。既然如此,小女子斗胆请殿下做主!”说罢,便在轮椅上作一长揖,深深拜下。
卫颂配合的问道:“卿要骨为何人做主?”
玉素朗声道:“素为天下千千万如素一般的女子请命,所谓女色误国,不过谬言。”
一食客忍不住骂道:“荒唐,着实可笑。商王帝辛,少时,天资聪颖,闻见甚敏,材力过人,有倒曳九牛之威,具抚梁易柱之力,深得帝乙欢心。若无妲己之祸,商何以灭之。”
玉素接口道:“但帝辛即位后,对其兄微子启曾极力打压致使微子启叛逃,后箕子、比干、胶鬲皆丧于其手,史亦称其受狎侮五常,若点弗敬;自绝于天,结怨于民;朝涉之胫,剖哭人之心;作威杀戮,毒痛四海;崇信奸四,放黩师绿;屏弃典刑,囚奴正士;世人称其为纣王。可见其性本暴虐。帝辛性情刚猛,好自用,不喜听人摆布,比干、箕子因其逐微子启一事,他尚能杀之,又岂肯听妲己一小小妇人之言?世人都道帝辛唯妇人之言是听,但须知商人多迷信,每逢重大事宜,都需求神问卜,这岂是妲己一小小女子可干预的。”
“这……”那食客被顶的哑口无言。
玉素见此,立刻接着道:“至于说褒姒祸国,更是无稽之谈。若说有罪,那她唯一的罪便是不喜笑罢了。由此可见,所谓女色祸国,不过是世人强加于女子身上的莫须有之罪罢了。殿下身为一国之储君,肩负一国之社稷,须知无论男女老幼,凡是齐人,便皆为殿下之臣民,殿下应做到无论男女皆爱之重之,赏罚分明、兼爱天下方是为君之道。”
卫颂看着下面那个侃侃而谈的瘦小身影,忍不住为她较好,看着下面那些被她说的哑口无言的食客们。他淡淡一笑,所谓贤士不过尔尔。
季严的脸上带着几分难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小小女子说的哑口无言,这叫他以后如何自处,于是他不死心的开口道:“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在为自己开脱罢了。”
玉素忍不住笑了,这人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啊,那就不要怪她心狠了。于是她道:“敢问先生,素何罪之有。”
“妖媚惑主,已是死罪。”季严冷哼道。
玉素接着问:“可有证据?”
“佘老的尸身便是证据!”一人愤愤道。
玉素笑了,刹那间,似月初云岫,美丽非常:“殿下原本打算为死者留些颜面,不准备大肆张扬的,毕竟死者为大。不想竟遭到有心人利用,为殿下带来诸多麻烦。诸位只知佘老汨苑死谏,但众人可知他所谏内容为何?”说罢,她扫视了一眼四周,成功看见有几个人变了脸色,她不等他们开口,便道:“佘老认为素乃一介孤女,又身负旧疾,不堪为太子妻,请殿下退亲另娶,所娶对象,正是长公主之女,已于与大公子订婚的洛姬。”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玉素言罢,便底下头,假装垂泪,卫颂走归来,将她懒于怀中,然后道:“孤与素素少时便有婚约,若孤弃她不顾,便是不信。洛姬乃兄长之妻,孤若垂涎于她,便是不义,人无信不立,人无义不可与之交,更何况一国之储君乎。佘老年迈,想法难免偏激,孤本不欲计较,但不想却遭有心人利用。引得诸位误会,实属不该。”
这一番话说下来引得众人十分羞愧,季严更是羞愧难当,道:“在下承蒙殿下恩惠,如今却险些陷殿下于不义,实在无颜苟活。”说着便拔出佩剑要自刎,却被墨离用石子打掉了佩剑,自刎不成,季严伏地痛哭不止。
玉素暗骂一声,老狐狸。他这一自刎,卫颂在想追究他的不是也不能了,毕竟人家都要以死谢罪了你还想怎样。更可恶的是他们还不得不装大度。于是卫颂上前亲手扶起季严道:“先生何必如此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闻此,季严又拜倒在地。
卫颂再次扶起季严,拉着他来到玉素面前,道:“今日卿等所辩之题,孤亦有几分见解。”
季严忙道:“殿下请讲。”
卫颂道:“孤以为所谓为君者,须心怀天下,心系万民,施以仁政,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若为君者能克制己欲,将社稷、百姓时刻放于心间,重于己欲。又何来女色祸国之说,说到底,所谓女色祸国都是为君者太过放纵的结果罢了,为一己之私利,毁百年之社稷,实属不该啊。”
卫颂这一番话,虽没有点评谁是谁非,但也确确实实是站在了玉素这边。
因此不管内心不管多么不情愿,季严也的对卫颂道:“殿下英明,季严自愧不如。”
卫颂又与他客气一番,便回头对玉素说道:“今日方知素素竟是难得的善辩之人,孤甚欣喜。今日之后,卿可对孤执士礼。”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卫颂转身,面向众人道:“有道是英雄莫问出处,今日之后,凡有一技之长者,皆可投奔于孤,所长之技亦不拘一格。不分贵贱,一与人等。皆可为士也。”
他这一番言论下来,想来过不了几日,世人便会知道,齐太子卫颂不但是难得的“仁君”了。且礼贤下士,实乃明主。
玉素不禁自嘲一笑,本以为是自己利用他来成全自己,不曾想,他利用自己不仅解了眼前的困局,又传出了好名声,且今日他这番话一传出,必会引得天下有志之士借来投奔,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计策啊。
果真,第二天,临淄城又有了新的谈资,前一日玉素在汨苑舌战群雄,使她一战成名。更有人将在中山国时玉素与左子璐的那番对话拿出来,称赞她才思敏捷,能言善辩,有贤士之才。更有传闻说卫颂正是看中了她的才干,才对她如此爱重的。而卫颂的那篇招贤令,便引得有志之士竞相投奔,至此,齐太子礼贤下士,善用人的名号便传了出去。
题外话:这一章的言论,多是剧情需要,帝辛与妲己,已经被人妖魔化,如今有许多人再为他们翻案,有兴趣的可以上网看一看。而且养士之风是从战国才开始的,而且那时的贤士极有气节,并不是如我写的这般不堪。只是剧情需要罢了,下章开始要陆续的有人领盒饭了,然后齐国篇就结束了。咳咳嫌我写的慢的亲可以先收藏,养肥再杀哈~~要是能顺手给个推荐,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