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石榴这么多年的大丫鬟也不是白当的她还是很有办事效率的，雅尔檀不过坐下没一会功夫，她已经小心翼翼的伏侍着小祖宗回到了正院。
雅尔檀抬起眼帘瞥了她这个妹妹一眼，尚且有些稚嫩的妩媚面容上是满满的愤怒与倔强，洁白修长的脖颈高高地扬起像极了一只骄傲的白天鹅。
富察氏可没有她这个局外人淡定，早已经一脸慈爱焦急的口呼着心肝肉儿的起身迎了上去，她一把揽住自己的宝贝女儿。
“哈宜呼可是惊吓到了？身上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富察氏动作温柔的护着她坐在了座位上。“那起子贱婢哪里值得你去动手，吓坏额娘了，万一伤着你可怎么好？”
齐佳哈宜呼不看她，反而把视线放在了端坐在对面的长姐齐佳雅尔檀身上。
见她神态宁静，一身庄重华丽的妆容硬生生的被天生丽质的模样衬了下去，就这么无声的坐在那儿，却似繁花盛开，好生妍丽。
齐佳哈宜呼心里有些郁闷，她这个长姐好像不管什么时候自己看见她，她都是这样一副淡淡然的样子，叫人看了就不舒服。有些不耐烦的打断富察氏的絮叨，“好了额娘，我又没什么事！”
富察氏摸了摸她柔滑的小手，心疼的说“怎么这么凉？”厉声斥责跟着一并过来的丫鬟道“你是怎么伏侍二小姐的！这样冷的天气，也不给小姐披上大氅？”
因为丹芳苑的大侍女秾桃受了伤，所以跟着过来的人是仅次于秾桃的一等侍女妍姿。
妍姿眼里顿时溢出了慌张的泪水，她是准备给小姐系上了大氅的，只是小姐为了秾桃的事大发脾气，谁敢惹她？方才石榴姐姐过来的时候，她忙捧出了大氅等御寒之物，可是二小姐不由分说的就打翻了托盘，还狠狠地骂了她几句。
妍姿惊慌失措的跪了下来，嘴里也不知该分辨什么，只能用两只眼可怜巴巴的看着自己的小姐。
好在齐佳哈宜呼还是个知道庇佑下人的主子，她看着跪在地上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妍姿，暗骂了一声没出息，说“额娘，这不怪她，是我自己不想披着大氅的。”
富察氏心想，秾桃要养伤，妍姿平时伺候女儿也算是尽心尽力，这次就不重罚她了。想着便皱眉道“做奴婢的这样懒怠，看在你伏侍二小姐的份上，这次只罚你两个月的月例，你可知错？”
大冬天的，妍姿贴身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一听这话忙磕头谢恩，罚罚月例什么的，总比挨板子来得好。咬牙恨道，都怪秾桃那个小贱人挑起的事儿，牵连到了她。
如果妍姿稍微多点见识就会知道，这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我问你，丹芳苑里到底发生了怎么一回事？”见妍姿心有余悸的站起身，富察氏口气严厉的出声询问。
妍姿吓得双腿软了又软，战战兢兢的把事情叙说了一个来回。
富察氏冷着一张脸，“你们是怎么做事的？这样乱糟糟的事情也敢放到二小姐面前？”
妍姿咽了咽口水，“今天的午膳是奴婢伏侍二小姐用的，膳后小姐说想去院子里走一走消消食。小姐想起西厢房那边的鹤望兰正值花季，就带了奴婢和碧月慢慢的走到了那里。谁知奴婢们转了个身就看见秾桃在西厢房的屋前训斥那几个小丫头，其中犯事儿的那一个年纪最小性子最烈，和秾桃身边带着的小丫头推搡了起来，秾桃气急了就上前打了那丫头一巴掌。”不是她诋毁秾桃，丹芳苑的人都知道秾桃是个再尖酸刻薄不过狗奴才！
齐佳哈宜呼道“我看那小丫头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就来气，她真当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瞥了一眼长姐身上低调奢华的裙衫，有些不屑的说“阿堵物买来的小东西，猫儿狗儿也比她干净。”
那也不能就这么毁了一个小女孩的脸！妍姿看着高高在上一脸无所谓的小姐，心底不由得阵阵发寒。
富察氏转动着腕间的红玉珠串，面无表情的问“秾桃伤的如何？”
石榴忙上前回话“秾桃被推倒的时候，脑袋磕碰到了西厢房前的石阶，府医说恐怕积了淤血，开了几副疏通养身的方子。”
妍姿那时也在边上看着，补话道“没有什么大碍的，将养十天半月就好。”鬼知道她多希望秾桃一辈子都好不起来。
富察氏看向自己的女儿，“是要把她移出去好，还是留在丹芳苑，你怎么说？”
二小姐既然能为秾桃出头动手，自然还是有些宠爱这个丫头的。
齐佳哈宜呼淡淡的说“留在院子里吧，我会打发小丫头过去照顾的。”
富察氏也料想到了女儿的意见，也就没再多提秾桃，便问起这件事的凶手“那个贱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石榴想起那张血糊糊的小脸，心里存着几分不忍道“府医看过了，敷了止血的草药。至于，至于脸已经是毁了。”
能不毁了吗？妍姿眼圈微红，今儿早上小姐发饰上佩戴着的是一支尾部锋利尖锐的雀枝琉璃钗。小姐今天做下的事情已经不是可以用冲动莽撞来形容了，看见秾桃受到了推撞，就这么拔下了钗子直接走上去划花了那孩子的脸。那还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啊！
富察氏想到她刚才被这件事情险些吓得失了声，心中不免怒气更迭。沉声道“给她敷什么药？别人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你还不知道？”
石榴又是一惊，忙道“夫人说的是，奴婢知错。奴婢也是看她血流得多，怕出了什么事情才敢这么做的。”
富察氏也不予计较，直接问“那丫头是哪里买来的还是家生子？”若是人牙子手里的货物，那倒好办，如果是家生子，处理起来就有些麻烦了。一大家子都是伏侍齐佳府的，一个女孩子就这么破了相，不是件小事。
石榴又不是伏侍二小姐的，自然不清楚。妍姿有些眼色的回道“是几个月前买回来的，据管事妈妈说那丫头有把子力气，用来做粗使丫头再好不过了的。”
几个月前，那不就是和小柳儿同期进府的了？雅尔檀微微蹙眉，小柳儿提过她的年纪在这一批小丫头里已经算大的了，那个粗使小丫头再怎么也不过十一二岁。微微侧目那个坐着的少女，容貌自是不必提了。她穿着簇新的玫瑰红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上身又加了一件御寒的五彩刻丝茜红锦纱上裳。一身的整洁华丽，哪里像个刚伤了人的姑娘？
瞟了一眼垂立在旁的石榴，应该是她建议让哈宜呼先换了衣裳再过来的，是个聪明的丫鬟。
要说富察氏的想法，自然是把这个臭丫头扔出府卖得越远越好，只是雅尔檀此时正坐在她的正院里，她有些薄怒，早知道会出这么一档子事，才不会打发人请她过来。白白叫人看了笑话，还是让她最防备厌恶的大格格看了一场笑话。这么想着，心里真是又羞又恼。
硬生生的挤出了端庄的笑容，富察氏问“大格格觉得该怎么处理这个小丫头啊？”
要说人得走运呐，夫人是最看重名声的，尤其是在大格格面前。石榴顿时觉得那个可怜的小丫头有了生路，只要大格格能说上一两句话，至少能避免被抛出府的结局。如今小丫头伤得颇重，就这么出府怕是保不住命。
雅尔檀坐的久了，刚用茶水沾了沾唇，就听见富察氏的询问。她先拿帕子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嫣红的嘴角，才微笑着道“本来这是丹芳苑的事情，自有夫人论断，只是我听妍姿说这小丫头已经破相毁容了。”说着特意看了齐佳哈宜呼一眼，见她一脸坦荡无畏，淡淡道“女人的容貌有多重要我就不说了，看在我的情面上，还请二妹妹宽宏大量饶了这丫头。”
她这一声“二妹妹”，却实打实的惊吓到了原本安静的齐佳哈宜呼，惊的她差点想要跳起来。她，她叫自己什么？二妹妹？齐佳哈宜呼越想越不习惯，真是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心底有些排斥，还有些复杂，她撅了噘嘴，她是不会承认自己有点羞恼了。什么妹妹，老三才是她齐佳雅尔檀叫惯了的妹妹，自己才不屑呢！
富察氏倒是没有关注称呼，她觉得大格格是想留下这小丫头？心里有些好笑，这个大格格看起来还是有些天真之处的，一个破相的丫头留在内院还能有什么出头之日？也罢，就当留着当笑料，以后说不准还会搞出什么样的故事呢。先是梅姨娘的那个汉人侄女儿，现在又是这么个阿堵物随意买卖的丫头，大格格真是越发叫她笑话了。
“既然大格格心善，那请大格格说说我该怎么分配这个丫头？”富察氏有意凌驾她之上，慢悠悠的问“总不好还是留在丹芳苑的，妍姿已经说了这个丫头有些力气，到时万一记恨上哈宜呼，谋害了主子就是天大的坏事了。”
雅尔檀也不在意这口气上的高低，依旧轻和的道“那就留在萃华园里吧，让她伏侍我身边的素娘。我自会让人好好盯着她，不会叫她有机会做出坏事的。”
富察氏摆出一副长辈的样子，道“那大格格可要命人好好教导她，这种坏心眼的小丫头，也就是碰上了你的好心肠。这种人呐，平日里大人们不去摆正她的态度，就以为自己有多能耐似的，见天儿摆着款儿、自己作践自己也烦着别人。可要好好教导才是。”
伏侍在雅尔檀身后的宝绿暗自撇了撇嘴，她虽然不如丁香那般聪慧，但也听出了夫人口气里的嘲笑。
而同样立在主子身后的月季听得更是面色不太好了，夫人讨厌大格格，她知道，但是夫人这话说的也太直白了一点，这到底是要好好教导那丫头还是说大格格需要人教养了？
唉，夫人这些年的情景她是看在眼里的，要她说何必去和大格格打擂台，把正院的日子过好了才是正经，说起来，夫人都已经快过了生育的年龄，却也不见得有一个带把儿的落地？她还有心思跟大格格打嘴仗，过这个瘾能顶什么事？大小姐是上封的多罗格格，您碍着她的眼能落什么好？
雅尔檀仍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温顺的应着“是。”
富察氏心底爽快，连笑容也多了几分肆意，颇有些高高在上的道“那这个丫头以后就归萃华园所属了。稍后自有管事妈妈把卖身契送到格格那里去。”
一个普普通通的粗使丫头，还是破相了的，居然能让素日清高的大格格给她低头，真是太可笑了些，这个大格格再聪慧到底经历不多，富察氏下意识的忘记了从前她有多少回输在这个如今看着“谦顺知礼”的大格格手里。
而雅尔檀也一反常态的微笑着给富察氏行了一个浅浅的谢礼，还对齐佳哈宜呼也道了一声谢。
齐佳哈宜呼惊讶的连拿着茶盏的手都轻轻一抖，这个长姐，莫不是中邪了吧。不过，她还真是挺喜欢这种与她平起平坐的感觉的。
富察氏则更加得意了，她想起今天是为了腊八节的事情找流霜过来的，于是语气温和的和两姊妹讲了讲腊八节的安排。又问她们想请打些什么样的首饰、做些什么款式的冬裳，腊八节是要过的隆重些的。
大格格自始至终如玉的脸上都带着温和的笑容，应答起夫人的话题，也是恭敬有礼。
夫人看起来被哄得十分开心得意，一张圆圆脸笑得那叫一个乐呵。雅尔檀出院子的时候还打发了月季相送，连石榴她们做奴婢都觉得大格格是平时不愿意承欢膝下，这哄人的本事儿简直了得啊！她们哪里知道，不是大格格有多少能耐，而是富察氏就喜欢压雅尔檀一头，能用居高临下的口气跟这个一直自傲的继女讲话，实在不是一般的痛快！
看着雅尔檀谦和的回复她的话，真好比是夏天里吃了冰碗、冬日里揣着汤婆子。这种鲜爽的感觉连心里都甜滋滋的了。
唯有妍姿和石榴真心为那个小丫头庆幸，做奴婢的，生与死，都在主子的一句话。
到了院门口，雅尔檀微笑着谢了月季的相送，莲步轻移走在了有些冷凝的天气里。
天冷，可天空依旧碧蓝如洗，若是额娘知道也会欣慰的，做人会什么不能做些触手可及的善事？说不准以后还能有什么善缘，何况，她也是为了齐佳府四位小姐共同的声誉着想罢了。
命运从来都是可以被人左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