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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后,转眼便到白露时节。
清晨,屋檐上、墙角边、小路上都蒙上了一层白白的霜水,早起的人儿都穿上了厚外套。
凌晨六点,积贤街上一片宁静,偶尔有早起的人们缩着脖子,呼着白气,匆匆的走在微凉的晨曦中。
一个女子从街口慢慢的走来,手上拖着一个行李箱,在不平整的路面上磕磕绊绊,发出一阵阵地滚动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响着。
女子对于积贤街很熟悉,一路行来,虽然不快,但也没有迟疑。她在一个小巷口折了进去,不见了身影,只剩下行李箱的声音回荡在积贤街上,在清冷的凌晨时分。
不一会,她走到了一个小巷子口上,站到了一个院子的门口,看着眼前熟悉的环境,踌躇了一会,迈步走了进去。
她双手提着行李箱走上了晃晃悠悠的铁楼梯,走到了二楼的一间屋子的门前。
在门口静静地站了一会,她掏出了在手心中紧紧攥着的一把钥匙,朝着钥匙孔插去,微微用力一扭,“喀嚓”一声,门打开了。
她轻轻推开门,提起箱子,走了进来,反手将门轻轻的关上,扭过头,突然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啊…”她轻呼一声,站在了原地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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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虎头烧烤的生意依然火爆,林涧风回到屋子已经四点多了,简单洗漱后睡下。张凡和王勇早就见周公去了,王勇的呼噜声,隔着房门隐隐约约。
但林涧风睡得很轻,这是从小被师父突袭的结果。从女子走上楼梯开始,他就醒了过来,接着听到钥匙在门锁中转动的声音,更是从沙发床上悄悄下来,站在地上看着门打开。
他看见一个女子拖着行李箱打开了门,走了进来,接着一扭头看到自己,惊呼了一声,站在原地。
在秋天的清晨,光线在屋内隐隐约约,面目看不清楚,但是女子那瘦弱的身形,单薄的衣装,剪短的头发,站在微亮的屋内,纤细得像朵莲花,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林涧风知道,在这个早晨,在世界即将醒来之前,轻轻地,青青回来了。
詹青青明显清瘦的脸庞先是惊骇,接着看清楚站在面前的人,一颗心立刻放了下来,接着一阵激动涌上心头,只觉得心中一阵快活,但又复杂无比,唯有静立当场,凝视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已是无言。
林涧风则觉得心中一块石头落地,整个人轻松无比,看着面前这张清秀的脸庞,只觉得好似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两个人相对在昏暗又微明的屋内,沉默了好久。
“你……回来了?”
“恩……回来了……”
“……好,回来就好……”
“…………”
“我先回屋了。”
“哦……好……”
两个人结束了这段寡淡无味又无趣的对话,詹青青拖着行李箱打开了自己房门,走了进去。
林涧风在原地站了一会,不知道该干点什么,最后,他又躺回到自己沙发床上,闭上了眼睛,听着耳边传来的一阵阵“窸窸窣窣”的收拾整理的声音,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日头正中之时,詹青青已经把尘封已久的房间收拾好了,顺便把客厅也收拾了一遍,要说这过日子还得有个女人,半天时间,这间屋子里就有了家的样子。
王勇和张凡此刻也醒了过来,见到詹青青突然回来,也是喜出望外,尤其是王勇更是大呼小叫了好一会。
中午四个人在街上小饭馆吃了顿午饭,王勇约着张凡去网吧打游戏,贴心的把时间留给了林涧风和詹青青。
只不过,王勇临走前给林涧风翻了个白眼,一副“你欠我一个人情”的表情。至于林涧风,直接无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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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的午后,天高云淡,阳光煦暖,晒得人懒洋洋的,林涧风躺在阳台上新买的一个躺椅上,微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闲暇的时光。
过了一会,詹青青拿着一个小板凳,轻轻地放在林涧风的身边,坐了下去。
一个躺着,一个坐着,两个人都不说话,静静的,听着彼此的呼吸,闻着对方身上的味道,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这便是温馨。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吗?”过了半天,詹青青柔柔地说道。
“你想说自己就说了,不想说也没关系,但是,那天晚上我说的话不好,我……给你道歉。”林涧风闭着眼睛,淡淡地说道。
詹青青眼睛立刻就发红了,她平复了一下心情,不知道沉默了多久,开始轻轻地讲起了故事——她的故事。
詹青青自幼父母双亡,被同村的一对无法生育的夫妇抱养,虽然不是自己亲生的,但是这对夫妇对詹青青视如己出,疼爱有加,所以詹青青也没感觉到跟其他的孩子有什么不同,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和青春。
岁月默默。她慢慢滴长大了,养父母也渐渐地老了。
一年前,她考上了大学,全村沸腾,她的养父母也是喜笑颜开,为她感到自豪,一直到这里,这就是一个美好的故事。
但老天有时候就是这么操蛋,一年后,就是今年,詹青青的养父母双双查出得了绝症,晚期。一下子,整个世界都变了。
面对着那天文数字般的高额医药费,普通农民的悲哀实在是磬笔难书。詹青青无奈之下,只好偷偷地瞒着养父母办理了休学手续,投入到了社会的浊流中。
她同时当过家教,做过服务员、干过保洁,晚上还出去捡塑料瓶子,每天只吃一顿饭,就是这样,仍然是杯水车薪。
好在是学校仍然允许她在宿舍住,她的室友同学也常有接济,但詹青青是个不愿意麻烦别人的性子,最终她在积贤街租了这间房间,安顿了下来。
每次詹青青去医院面对自己养父母那憔悴但充满了疼爱的眼神,听着她们说着不愿意再治疗的话语,她总是笑着安慰他们,表示自己能够应付。
但转身到无人处,总要大哭一场,有无数次她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下去了,但想着这十九年来一家三口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最后,又一次次地抹掉泪水,重新面对残酷的生活。
后来,越来越高昂的医药费让詹青青越来越喘不过气来,最后,经常来她打工的餐馆吃饭的梅姐,就是上次来看望她差点从楼梯上摔下来的那个女人,了解到她的情况后,介绍她去自己做领班的KTV上班。
KTV名叫金碧辉煌,在沪城算是一流的,进出的客人非富即贵,出手大方。她去上班,经济的窘困会得到最大程度的缓解。
但梅姐也说了,在金碧辉煌上班,拿多少钱都可以,但有一条,绝对不能跟客人产生矛盾,哪怕客人再无理,再过分,都要笑脸相迎,绝对不能面露不耐,更不能直接发生冲突。但是,金碧辉煌不强迫小姐们接客,这个全凭自愿。
詹青青犹豫了好几天,最终,医院又一次催促缴费的电话打破了她脆弱的心理防线。她痛哭了一场,拨通了梅姐的电话,完成了从辍学大学生到陪酒小姐的凄凉的转身。
陪酒小姐的收入确实可观,一个月基本都有几万块的收入,当然,这是金碧辉煌这种高档场所的收入,不管怎么样,压在詹青青一家三口头上和心里的阴霾稍稍散去。
看到自己的收入基本能保证养父母的医药费,詹青青开始憧憬着未来,盘算着等养父母的病治好之后,自己还要回到校园继续未完成的学业。
她还是一贯的节省,从不跟其他的姐妹一样出去逛街,吃饭也还是很简单,住的地方还是在积贤街,甚至最后为了分摊租房费用,王勇和张凡住了进来,后来王勇为了分摊费用,林涧风又住了进来。
至此,一屋四人聚齐了,从此之后,这四个人在林涧风波澜壮阔的人生中,从来没有消失,一直都在。
但是,金碧辉煌也有阴暗的角落,虽然大多数客人都自恃身份,比较客气,但总还是有一些恶劣的客人存在,那天晚上,詹青青全身伤痕就是被一个想包她却被拒绝的变态客人捏打出来的。
也就是那一晚林涧风、王勇和张凡的救治,让寂寞无助了很久的詹青青第一次感受到了温暖。也只有在积贤街,她才能安心,也才能相信人的面目,这或许也是她一直住在这里不愿意搬走的原因之一。
养伤的那段时间,是詹青青心力交瘁、艰难煎熬的这一年中最开心的日子,也是在这段时间,林涧风慢慢地走进了她的心中。
人生中第一次的爱情却在最苦难的日子中萌发,或许,这就是上天的莫测——喜怒哀乐,于不可能中悄然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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