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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堂吉诃德经历中最新奇的事

天色昏暗,田野阴沉沉的,满腹心事的堂吉诃德眯了一会儿,就再也睡不着了,桑丘可不是这样,他能一觉睡到天亮。堂吉诃德说:“桑丘呀,你怎么这样漠不关心呢?我醒着,你睡着;我哭,你唱歌;我斋戒发晕,你大吃大喝。这可不是主人和仆人间同甘共苦的精神。你看看四周,到处黑魆魆的,我请你拿出点勇气来,打自己三四百鞭子,把你解救杜尔西内娅魔咒的鞭子账还掉吧。然后我们就唱歌到天亮:我唱我的相思,你唱你的坚贞。让我们的牧羊人生活从现在就开始吧。”

桑丘说:“主人呀,我可不是苦行僧,不会梦里起来鞭打自己,你还是让我睡觉吧。”

堂吉诃德道:“你可真是铁石心肠,你可是还要指望我封伯爵呀。”桑丘道:“主人呀,我可不懂你说的什么,我只知道,睡着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什么都平等了。”

天亮了,太阳照到桑丘的脸上。他睁开眼,伸个懒腰,主仆重新走上了大道。

傍晚时分,迎面来了十几个骑马的人,还有四五个步行的,这些人都拿着武器。堂吉诃德说:“桑丘呀,我要不是发誓不能拿武器,这几个人还真不放眼里。”

骑马的人围住堂吉诃德,却一言不发,只是将武器指着他的要害处,押着他们走出了大道。半夜时分,他们来到了一所府第前,堂吉诃德认得是公爵府。他们进了大院,里面的布置让他们更加害怕。

骑马的下马和那些步行的一同架着桑丘和堂吉诃德,把他们推送进大院。院子四周,架上插着近百个火炬,走廊里点着五百多盏灯,把黑夜照得像白昼一样亮。院子正中搭着一座六尺高的灵柩台,顶上撑起一个特大的黑丝绒天幔,周围一级级台阶上的银烛台里,点着上千支白蜡烛。灵柩台上横放一具少女的尸体,异常美丽,令人觉得死都是美的。她枕着锦缎的枕头,戴着各色香花编成的花冠,双手交叉胸前,拿着一枝黄色的棕榈。院子一边搭着台,上设两个座位,座上两人都头戴王冠、手拿宝杖,看来像国王的样子,不知是真的还是假的。台下挨着台阶另设两个座位,堂吉诃德和桑丘被押着坐在那两个位子上。一伙人都不说话,还做手势不许两人说话。其实他们俩也说不出什么话,因为看了当时的情景,早惊讶得张口结舌了。这时有两位贵人带着许多随从上台。堂吉诃德一看就认得是公爵夫妇。他们的座位豪华极了,就摆在国王模样的两人旁边。堂吉诃德又看出灵柩台上的死人正是美丽的阿尔迪西多拉。所有的一切都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公爵夫妇登台,堂吉诃德和桑丘忙起身对他们深深鞠躬致敬,公爵夫妇也点头回礼。

忽有个管事的人到桑丘身边来,给他披上一件黑麻布袍,上面画满了火焰,又摘掉他的帽子,给他戴上一顶像宗教法庭给犯人戴的囚帽。这人附耳叮嘱桑丘不许开口,开口就堵他的嘴或者竟要他的命。桑丘把自己从上到下端详一番,只见浑身都是火焰,不过这种火焰既不烧身,他也就不理会了。他脱下那只尖顶高帽,看见上面画着些魔鬼。他又把帽子戴上,暗想:“反正火焰也不烧我,魔鬼也不捉我。”堂吉诃德也在端详桑丘;尽管自己惊讶得怔住了,但瞧他那副模样也忍不住笑了。

突然有个美少年过来,弹着竖琴,歌声清越,歌词的大致内容是埋怨堂吉诃德的冷酷,导致了阿尔迪西多拉不幸丧命。

国王打扮的那人说:“神圣的歌唱家啊,不要再唱了。绝世美人阿尔迪西多拉的短命和她的风姿是唱不完的。世人愚蠢,以为她死了,其实她并没有死。她靠自己的美名,还活在人间,靠这位桑丘为她吃点苦头,她还会活过来的。”

说话的是拉达曼多的同僚米诺斯判官。拉达曼多等他说完,立即起身道:

“全府的职事人员,不论男女老少,都排好队,按顺序按住桑丘的脸,把他的鼻子弹二十四下!在他胳膊上和腰里拧十二把!再用针刺六下!凭这番礼节,阿尔迪西多拉就能重生。”

桑丘听了放声大叫道:

“我对天发誓!我要让人按住我的脸对我无礼,我就宁愿叛教去当摩尔人了!老天爷!弹我的脸和这个姑娘的重生有什么关系呢?杜尔西内娅着了魔,要解除魔缠,就鞭打我!阿尔迪西多拉自己倒霉送了命,要她重生,就得弹我二十四下鼻子!还扎得我浑身针眼儿!还拧得我俩胳膊都是伤痕!这种恶作剧,找别人去,别找我!”

拉达曼多喝道:“你是吃人的老虎也得发慈悲!闭上嘴巴忍受吧,没让你做你办不到的事。别再推脱了,大家赶紧执行命令呀!不听我的话,哼!小心你自己的小命!”马上有六个女管家过来了,桑丘看见这群女管家,就像公牛似的吼起来,说道:

“别人抚摸我也就算了,要让她们碰我,休想!我可以让匕首刺穿身体,我可以让烧红的夹子钳我胳膊,这种事我都能忍受,可是要让她们碰我一下,我是拼了命也决不答应!”

堂吉诃德劝桑丘答应了这件事,还应该感谢上帝赐给他这种神通呢。桑丘在椅子上坐下,那几个管家一一弹了他的鼻子,其余的佣人又拧他的肉,可是针刺可是真受不了,他站起来反抗。这时,阿尔迪西多拉仰天躺了好久,大概累了,这时侧过身来。旁边的人看见了几乎齐声喊道:

“阿尔迪西多拉活了!阿尔迪西多拉活了!”

拉达曼多叫桑丘别生气,他们指望的事已经成功了。

堂吉诃德一看见阿尔迪西多拉动弹,忙去跪在桑丘面前,说道:

“你不仅是我的侍从,你也是我最亲最近的亲儿子啊!你快动手鞭打自己几下,解除了杜尔西内娅的魔法吧。我盼望着你干的事一举成功。”可是桑丘不想再受任何皮肉之苦了。

这时阿尔迪西多拉已经在灵柩台上坐起来,公爵夫妇、米诺斯王、拉达曼多王都站起来,和堂吉诃德、桑丘一起迎上去,把她扶下灵柩台。她装出刚睡醒的样子,向公爵夫妇和两位国王鞠躬行礼,又斜过眼来,瞄着堂吉诃德,说道:

“硬心肠的骑士啊,上帝原谅你吧!我为了你的冷酷,我在阴间待了好像一千多年了。至于你,全世界心肠最软的侍从啊,我这条性命全亏了你。桑丘朋友,我有六件衬衫要送给你,虽然不件件完整,至少都是干净的;你可以改做自己的衬衫。”

桑丘把尖顶高帽拿在手里,跪下吻她的手。公爵叫人给他去掉高帽,戴上他自己的便帽,并给他脱下画满火焰的袍子,换上外衣。桑丘向公爵讨那件袍子和尖顶高帽,想带回家乡,纪念这番破天荒的奇事。公爵夫人一口答应,借此表示自己和桑丘向来是好朋友。公爵吩咐家人把大院打扫干净,大家回屋睡觉,把堂吉诃德和桑丘送到他们原先住的屋里去。

之所以有上面的这一出戏,是因为参孙·加尔拉斯果学士扮了骑士被堂吉诃德打败后,当初的计划都落空了。他心中念念不忘,决计卷土重来,指望这次马到成功。他碰到给桑丘老婆泰瑞萨·潘沙捎信送礼的那小厮,打听了堂吉诃德在什么地方,就另找了一套盔甲和一匹马,在盾牌上画上个白月亮,雇了个老乡赶着骡子出门了。他没有带前面的侍从托美·塞西阿尔,是怕被桑丘和堂吉诃德识破。他到了公爵府,据公爵告诉他,堂吉诃德要参与萨拉戈萨的比武,已经走了。公爵讲了他们怎么恶作剧逼桑丘自打屁股、为杜尔西内娅解除魔法,还讲桑丘怎样捉弄主人,说杜尔西内娅着魔变成了乡下姑娘,而公爵夫人又怎么哄骗桑丘。学士且听且笑,想不到桑丘又傻又调皮,而堂吉诃德竟一疯至此。公爵嘱咐学士如果找到堂吉诃德,不论取胜与否,务必回府把决斗的结果告诉他。学士遵命。他到了萨拉戈萨没找到堂吉诃德,又一路找去。以后的事上文已经讲了。他回到公爵府把经过一一报告,还讲了决斗的条件,说堂吉诃德是个好游侠骑士,说话算话,已经取道回乡,准备退休一年。据学士说,堂吉诃德的疯病一年里也许可以养好,他当初就因为可惜这么一位高明人士成了疯子,一心要治好他,才化了装跑出来。学士随即辞别公爵回乡,料想堂吉诃德跟脚也就到家了。公爵对堂吉诃德主仆的所作所为兴趣不减,乘机又对他们开了以上那番玩笑。他估计堂吉诃德回乡准会经过他那里,就派了许多家丁,把守着远近各条道路,等碰见堂吉诃德,就把他带回府邸。他们果然碰见了堂吉诃德,忙去通知公爵。公爵早有准备,立即下令在大院里点上灯笼火把,叫阿尔迪西多拉躺在灵柩台上;整套把戏已见上文。他们演得惟妙惟肖,好像真像那么一回事。堂吉诃德和桑丘,一个酣睡未醒,一个还睁着眼胡思乱想,只等天亮了起床,堂吉诃德不论得意失意,从不喜欢睡懒觉。

堂吉诃德真以为阿尔迪西多拉是死去还魂的。这时她遵照主人的意旨,跑到堂吉诃德屋里来。她戴着灵柩台上戴的花冠,穿一件洒金花白波纹绸长袍,披发垂肩,手里拄着一支精致的乌木杖。堂吉诃德见了她又急又窘,忙缩着脖子钻进床单和被单里去。他嘴巴好像封住了,一句客套话也说不出。阿尔迪西多拉坐在他床头边的椅子上,长叹一声,轻声细语诉说她的苦恼,桑丘问了些地狱的事情,阿尔迪西多拉说她到了地狱门口,看见小鬼们在拍书,嘴里都在咒骂着什么。那些书一拍就坏掉了。但是有一本簇新的新书,装裱很讲究,他们拿来拍一下就四分五裂,散成一页页。一个小鬼对他的伙伴儿说:“瞧瞧那是本什么书。”他那伙伴儿说:“那是《堂吉诃德·台·拉·曼却》第二部,作者不是熙德·阿默德,却是个阿拉贡人。”堂吉诃德说那肯定不是他,是那个假冒的堂吉诃德。

阿尔迪西多拉还想埋怨堂吉诃德,堂吉诃德对她说:“姑娘,我屡次对你说,你对我用情,害得我很为难。我只能感谢你的厚意,却没有办法如你的愿。我生来是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的人,假如真有管命运的女神,她们已经注定我是她的了。别的美人如要挤了她来做我的心上人,那是万万办不到的。我说得这样直率,你可以死心了,办不到的事不能勉强。”

阿尔迪西多拉听了这番话,满面怒容,愤然道:“哎呀,你这个冷血动物!铜铁铸的灵魂!枣核儿似的心!你比自以为是的乡下佬还顽固!吃败仗的先生啊!你以为我真是为你伤心死的吗?你昨晚上看见的全都是假的!谁会为你这么个骆驼似的蠢货伤一星半点的心呢?我才不是那种女人!更别说为你死了!”桑丘说:“这倒是真的。为爱情送命是笑话,谁会当真去死,傻瓜才相信呢。”

这时,公爵夫妇恰巧来看他,宾主谈得很久,都很高兴。桑丘逗笑的妙语和带刺的冷话源源而来,公爵夫妇真想不到他这么老实,却又这么机灵。堂吉诃德要求当天动身回乡,他是吃了败仗的骑士,只配住猪圈了,不该再留在王公府第里。他们一口答应。公爵夫人问他对阿尔迪西多拉是否回心转意,他说:

“我的夫人啊,您知道,这位姑娘的病根子是懒惰,对症下药,该叫她经常有正经活儿干。这是我的愚见,也是我的忠告,也确是真情实况。”

桑丘附和道:“我也这么说。我一辈子就没见过织花边女工为爱情死的。有活儿干的姑娘,只想干完自己的活儿,没工夫想到爱情。这是我自己的经验。我锄地的时候就忘了老伴儿——我指我的泰瑞萨·潘沙,我爱她比爱自己的眼毛还深得多呢。”

公爵夫人道:“桑丘,你这话很有道理。我这个阿尔迪西多拉一手好针线,以后叫她别闲着,常做做针线活儿。”

阿尔迪西多拉道:“太太,用不着什么对症下药,我只要想到这头蠢货毫无情意,就把他撇在脑勺子后面了,不必再想办法。夫人您让我走开吧,这嘴脸真丑,看着就讨厌。”公爵道:“这就应了俗语说的:骂个不停,怒气已平。”

阿尔迪西多拉拿着块小手绢假装擦眼泪,一面对主人主妇屈膝行个礼,就出去了。

桑丘说:“我早料到,可怜的姑娘,我早料到你是要倒霉的!你看中的人灵魂像黄麻一样干,心肠像橡树一样硬。老实说吧,要是看中我,‘我这只公鸡就对你喔喔啼了’。”

他们谈完话,堂吉诃德穿好衣服,和公爵夫妇一起吃过饭,当天午后就上路回乡。

名师伴你读

品读与赏析

阿尔迪西多拉这个侍女在捉弄堂吉诃德的一场场闹剧中,又一次担任了主要角色,这一次她装作为爱情而死,解救方法还是和解救杜尔西内娅如出一辙,需要惩罚桑丘。尽管桑丘气愤反对,最后还是施行了惩罚。文中还交代了公爵又安排这出戏的原因。阿尔迪西多拉对堂吉诃德的迷恋到这一章节终于结束。多变的表现手法和跌宕起伏的情节仍是其主要艺术特征。

学习与借赏

1.修辞手法的运用。这章情节曲折生动,运用了许多修辞手法来塑造神采各异的人物形象,桑丘说自己爱老婆用了夸张手法,他说:“我爱她比爱自己的眼毛还深得多呢。”既形象又滑稽。在谈到阿尔迪西多拉时用了比喻和对比的手法说了堂吉诃德和自己对待她的态度会不同。他说:“我早料到的呀,可怜的姑娘,我早料到你是要倒霉的!你看中的人灵魂像黄麻一样干,心肠像橡树一样硬。老实说吧,要是看中我,‘我这只公鸡就对你喔喔啼了’。”语言富有生活气息,和桑丘的身份十分吻合。

2.曲折离奇的情节。这是公爵最后的戏弄,在这一出出闹剧中,阿尔迪西多拉这个侍女充当了重要的角色,前面的章节她唱歌真情告白,堂吉诃德临行前她的哭闹,这里又因相思而死。情节前后跨度很大,曲折离奇,展示了作者高超的叙事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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