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不再入宫,不知是皇上的旨意还是纳兰容若的心意。一年后,纳兰容若离世。
承乾宫中,皇上和佟兰亭依旧安静疏远地共处一室。皇上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将纳兰容若离世的消息告诉了佟兰亭。佟兰亭听后一言未发,独自走到承乾宫的庭院中,静静地看着月朗星稀的夜空,在庭院中站了一整夜。皇上站在殿门外,静静地陪佟兰亭站了一整夜。
玉秀来到纳兰容若曾经居住过的毓庆宫偏殿中。纳兰容若出宫后,这里便空置着,鲜有人来。玉秀站在偏殿中,潸然泪下。她哽咽着说:“纳兰公子,你不要怪我,我做的一切都是因为爱你。从我在毓庆宫中第一次见到你,就钟情于你,可是你对我的情意却视而不见。我一直试着靠近你,你却总是拒我于千里之外。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你对我的无视让我情何以堪。你如此对我都是因为皇贵妃,对吗?我看得出,皇贵妃在你心中与众不同。我听过你们的谈话,知道你根本不喜欢我,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皇贵妃。皇贵妃不守妇道,得陇望蜀,与你纠缠不清。她凭什么在毓庆宫中与你相依相伴?我不甘心,我一定要让你们分开,一定不不能让皇贵妃的日子风平浪静。于是,我刻意接近皇上,故意在皇上面前说你待皇贵妃与众不同,让皇上心生猜忌。你与遏必隆之子因沈宛起了纷争,我借机向皇上献计,以沈宛的终身大事相要挟,逼你娶深宛。我料定你不忍见到深宛嫁给遏必隆之子,必定会违心娶她。一切都如我所料,但我未曾料到你离开宫中一年便离世了。你不要怪我,我只是想分开你和皇贵妃,不想害你郁郁而终。”
佟兰亭站在偏殿门外,将玉秀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她欲哭无泪,心神恍惚地离开了毓庆宫。
皇上在乾清宫中独自饮酒,他想让自己快些醉倒,不知喝了多少杯酒,他已喝不出酒的味道,却仍能清楚地感到心中的痛。心中的痛让他格外清醒,纳兰容若的离世带给他的伤痛无法用酒来麻醉。他默默地问自己:“如果朕没有逼容若娶妻,容若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快离开?”他的心中满是歉意,却再无机会弥补。他自言自语:“容若,朕错了,你为什么走得这么早,是怪朕吗?为什么要让朕一生一世都亏欠你?”
纳兰容若离世后,佟兰亭更加沉默寡言,除了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外,几乎不再走出承乾宫。她称病不见皇上,只让胤礽每日闲暇时来承乾宫相伴。她将自己圈禁在承乾宫,孤独度日。她觉得自己亏欠容若太多,容若已去,她无法欣然度日,只有惩罚自己,才不会愧对容若。皇上知道佟兰亭是在怪他,怪他逼纳兰容若娶妻而令纳兰容若郁郁而终。他只能等待,等待佟兰亭愿意见他,但这却是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沈宛请人将纳兰容若临终所写书信呈与皇上,信函上写着:“皇上皇贵妃敬启”,皇上展开书信,信中是一阕词:“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读到伤心处,皇上几度哽咽。
皇上差人将纳兰容若所写书信交予佟兰亭,佟兰亭读到“一生一代一双人”时,已是泣不成声。
纳兰容若走了,带走了佟兰亭此生的欢乐,她在承乾宫中守着对纳兰容若的愧疚与思念,凄然度日。皇上对纳兰容若的愧疚不曾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少,他依旧在等待,等待佟兰亭走出承乾宫,尽管看似遥遥无期,他却始终不愿放弃。
三年后,皇上赐佟兰亭之父佟国维旗籍,佟兰亭的母家从此成为镶黄旗佟佳氏,佟兰亭从此成为了佟佳氏兰亭。
太皇太后的身体每况愈下,精神也大不如从前。皇上每次给太皇太后请安时,见到太皇太后日渐衰弱,便会心生哀愁。虽然太皇太后与皇上之间向来疏远,但是太皇太后始终是皇上心中最敬爱的人。这日,太皇太后让皇上坐到她身边,仔细地看着皇上,仿佛以后不会再见到皇上。皇上已不记得上一次距离太皇太后如此近是何时,当他的目光与太皇太后的目光相遇时,他从太皇太后的目光中看到了慈爱。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在他面前的老人是他的祖母,这种感觉他从未有过。太皇太后用和缓的语气问道:“皇上赐皇贵妃旗籍,可是意欲册封皇贵妃为皇后?”皇上坦诚地答道:“回禀皇祖母,孙儿确有此意。”太皇太后似乎有些失望,说道:“皇上,先帝几次欲册封董鄂妃为皇后,都被哀家阻止。不是因为哀家对董鄂妃有偏见,而是因为哀家看到先帝用情至深,唯恐其情深而误国。直到董鄂妃去世之后,先帝才追封她为皇后。先帝因此一直怨哀家,令我们母子失和。”太皇太后说到伤心处,黯然神伤,停顿片刻后,她接着说道:“皇上对皇贵妃的深情,哀家看在眼里,可是皇贵妃对皇上的冷淡,哀家也看在眼里。皇上是明君,切不可当局者迷、为情所困。”皇上沉默不语。太皇太后继续说道:“先帝常常意气用事,哀家不得已才左右先帝的决定,皇上处事向来沉稳,册封皇后之事请皇上定夺,哀家不会干预。哀家只有一个请求:请皇上不要在哀家有生之年册封皇贵妃为皇后。”皇上沉默片刻后答道:“请皇祖母放心,孙儿不会令皇祖母失望。”又坐了一会,皇上向太皇太后告辞,准备返回乾清宫。太皇太后似乎特别忧伤,对皇上说道:“帝王没有深情的权利。”皇上一怔,说道:“皇祖母,孙儿记下了。”
一年后,太皇太后逝世,结束了她传奇辉煌的一生。佟兰亭的身体本已非常虚弱,她勉强支撑着,力求将太皇太后的身后事办得尽善尽美。
不久之后,佟兰亭一病不起,太医虽竭尽全力,佟兰亭的病情却不见好转。皇上经常做相似的梦,梦境中,佟兰亭离他而去,他拼命追赶,却离她越来越远。
佟兰亭请皇上去承乾宫,这是四年来她第一次单独见皇上。皇上步履沉重地走进承乾宫寝殿,他知道佟兰亭是要和他诀别,直到将离开他时才肯见他。佟兰亭已经病得只能倚床而坐,皇上在佟兰亭的床边坐下,将佟兰亭的头倚在他的肩头。皇上的指尖穿过佟兰亭的长发,轻轻地落在她的肩上。皇上问道:“兰亭,你可后悔入宫?”佟兰亭答道:“后悔。如果臣妾不曾入宫,皇上便不会为情所累,容若便不会英年早逝。”皇上接着说道:“朕也后悔,朕常常想,为何会让你和容若同在毓庆宫。”佟兰亭淡然一笑,说道:“因为皇上觉得容若心高气傲,倾心之人必是倾城之姿,必不会将臣妾看在眼里。其实是皇上那时眼中没有臣妾。”皇上与佟兰亭相视而笑。佟兰亭继续说道:“臣妾与容若相知多年,容若为臣妾倾其所有,臣妾却亏欠他太多。”皇上自责地说:“朕最后悔的便是令容若娶妻、出宫,害他郁郁而终。”佟兰亭缓缓地说:“于情于理,皇上都没有错。只是有一点,皇上错了,臣妾辜负皇上并不是因为容若。容若与臣妾情深意重,对彼此却从无非分之想。”皇上伤感地问道:“你有没有爱过朕?哪怕只是片刻。”佟兰亭望着皇上,情真意切地说:“如果您不是皇上,如果我们早些相遇,也许臣妾会爱上皇上。但臣妾自知必不是皇上心仪之人。”皇上难过地说:“朕情愿你骗朕,说你爱过朕。”佟兰亭接着说:“臣妾自幼怯懦,无力与人争抢,长此以往,便无心争抢。后宫众人千方百计争夺皇上的宠爱,臣妾情愿退避三舍,与人无争。在臣妾心中,皇上和胤礽都是臣妾至亲之人,是臣妾的牵挂。可惜臣妾命不久矣,不能陪皇上终老,不能看到胤礽长大成人。胤礽单纯善良,如果今后受他人蛊惑,做了错事,请皇上一定要原谅他。四阿哥胤禛心思缜密,走正途则利国利民,入歧途则害人害己,请皇上多加教导。”皇上的泪水滴落在佟兰亭的掌心,他哽咽地说:“你不可以离开朕,你是朕的妻子,要做朕的皇后。”
皇上连夜下旨,册封皇贵妃佟佳氏为皇后。翌日,佟兰亭与世长辞,谥号孝懿皇后。入宫十二年,她与皇上相伴却不能相依,与纳兰容若相知却不能相恋,与曹寅相思却不能相守,往事已矣,康熙二十八年,孝懿皇后的生命永远停留在二十八岁。她是康熙帝的第三位皇后,也是最后一位皇后。在康熙帝之后数十年的生命中,再没有册封皇后。他也许是以这种方式来表达他对佟兰亭的爱从未停止。
佟兰亭的离世带走了曹寅的心。从苏州织造到江宁织造,曹寅仕途平坦,曹氏一族如日中天。可是他却感觉不到快乐,只是在家国责任的支撑下无奈前行。凝视着案头兰花,他在心中问道:“你在天上是否已与容若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