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第二日,巳时。倚凉才悠悠醒转,只觉头昏昏沉沉。
“凭兰。”
“小姐,你醒了。快,喝一碗参茶醒醒酒。”
倚凉乖乖接过,小口小口的喝着。
“小姐,苏清,您还记得吗?”
“嗯,你还当她是我,挡了一箭。”
凭兰嗔了倚凉一眼道:
“凭兰是笨,分不清人行了吧?”
倚凉无奈一笑:
“好姐姐,我是心疼你,下回可别再干这傻事。”
凭兰一努嘴,忙道:
“是是是。”
“我在丼昌养伤时,一直是她在身边照顾的。”
倚凉微微挑眉,等待下文。
“我听闻绕家之事便匆匆赶了回来,而她,则听说被相爷派到了关弥。”
由于盘龙山海拔极高,自然就成为了青州都城北边的天然屏障。而关弥就是盘龙山以北的一个大草原,那里冬日严寒,夏日酷暑,气候极为恶劣,因此至今也只生活着一个不到两千人的游牧民族。这个民族的首领称之为头人,而这位头人每年秋季便要携部下翻越盘龙山来朝中进贡。启预为何要派苏清去这样的苦寒偏僻之地,倚凉心下疑惑,一时间没有了头绪。凭兰却是没想那么多,径直说道:
“听说丞相今日调了苏清回府,夫人可知是为什么?”
倚凉见凭兰一脸揶揄,不禁无奈一笑。
“该不是为了我吧?”
“自然是,小姐赶紧洗漱收拾了,苏清一会儿便来。”
倚凉只好顶着晕沉沉的脑袋任凭兰摆弄,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参茶终于起了效果,倚凉渐渐清醒起来,望向下面单膝跪地的女子。
“起来坐着吧。”
苏清这才起身,坐到了一边。去关弥呆了些时日,如今变得皮肤较一般女子黑些,行为举止间的果断利落倒是显得更精神了。
“连日赶回来,倒是辛苦你了。”
“夫人言重了,老爷招我回来,便是让我侍候夫人的。”
“哦?”
只见苏清从怀中掏出一个令牌,上面赫然刻着一朵莲花,显然是启氏的令牌了。
“从今往后苏清便是夫人的人,这令牌代表启氏嫡系对旁系的支配权,老爷让我将自己与这令牌一并交予夫人。”
倚凉却是许久不语,幽幽问道:
“你何时收到夫君大人让你回府的消息?”
“大约七八日前,属下收到消息后便即刻赶回了。”
倚凉暗暗思索,七八日前,她刚委托后亭为她购置一处隐蔽的私宅,这样说来,启预早早便料到她所想,所以招了苏清回来。她这位夫君大人还真是运筹帷幄。
“嗯,你连日奔波,先在府上休息几日,等过两天我送你去一个地方。”
“是。”
“凭兰,你去帮着苏清收拾收拾。”
“好。”
凭兰与苏清共过患难,倒是有几分情谊,二人相视一笑便朝后院走去。倚凉则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手中的两块儿令牌,一个鬼面凶煞,一个莲花清雅,却都蕴含着无上的权力。只是,这些还远远不够。
“尤落。”
“属下在。”
“定于姑姑是宫中的老人儿了吧?”
尤落没料到倚凉有此一问,蓦地抬头,却见座上的女子眼里含了悲悯,目光落在极远的地方。
“夫人既不忍,站在爷身后便是。”
倚凉听到此话,淡笑着微微摇了摇头,道:
“你告诉定于:舟将倾覆,可愿为水?”
“夫人……”
倚凉似是累极,挥了挥手,示意尤落不必多言。
“……是。”
夜,深了。启预早已派人回来传话,说今夜不回府。偌大的床榻,倚凉蜷缩在角落里,久久不能入睡。等到天快亮时,终是困倦,沉沉睡去。梦里,绕府被熊熊大火包围,她看见火舌不断****着府中的所有事物,光是那股灼热的气浪,似乎就要将人融化了。慢慢的,门窗都被大火吞噬,她清楚的看见榻上躺着的父亲与小叔,一动不动。她心中焦急万分,想要叫喊,却是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渐渐地,火势好像更加高涨了,一瞬间淹没了两人。倚凉只觉有一把钝器狠狠砸在了自己的心上,痛的她快要窒息了。
启预刚回来,便见榻上的女子额上渗着细汗,拧着眉头,朱唇紧抿,双手死死抓着身下的绸褥,样子极为痛苦。启预忙上前摸了摸倚凉的额头,没有发烧,想来是做恶梦了。
“凉儿,凉儿……”
倚凉蓦地一睁眼,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缓缓坐起道:
“夫君大人,你回来了。”
启预点点头,自袖中掏出锦帕,一点一点为倚凉拭去了额上的薄汗。只见启预眼脸处微微发青,神色疲累,想来又是一宿未眠。
“梦到绕府了?”
倚凉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启预转身往香炉里放了一粒香丸,幽幽浅香弥漫,正是安神解郁的苏合香。启预回身靠坐在榻边,合眼对倚凉柔声道:
“刚刚寅时,你再睡儿,我就在旁边。”
倚凉点了点头,又慢慢躺下阖上了眸子。
“夫君大人。”
“嗯。”
“改朝换代可好?”
启预蓦地睁开眼睛,眸中冷光慑人,直直看向倚凉,却见她依旧闭着眼睛,似是梦呓。
“凉儿,此等大逆不道之话,不可再言。”
“夫君大人只为揽权,竟无心皇位吗?”
倚凉幽幽睁开了眸子,看向启预的眼神满是讥讽。启预心下一震,清冷的眼亦是直直看向倚凉。两人对视良久,互不相让,慢慢却都露出了笑意。
“我知你所谋,你亦懂我所想。”倚凉淡淡道。
“既不冲突,罢了,便由着你。”
启预终是无奈道:
“现在可否安睡了?”
“自然。”
一室静谧,香炉中的青烟袅袅而升,榻上一躺一靠的两人安然入睡。
很多年后,当人们谈起“清莲启相”与“南国夫人”时,莫不色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