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们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啊。
顾昕昕一边用手肘撞我，一边装作无意地偷瞄桌边给我们倒果汁的邓心，盘子里的荷包蛋和西式火腿被她扒拉成好几块。
——哇，好浪费啊。
我说着，然后用叉子把她扒拉出的那一整块蛋黄都叉了过来，她瞪我一眼以后接过邓心手里的葡萄汁，酒红色的液体在杯子里晃荡，顾昕昕也会有怯懦的时候，手微微颤抖着把果汁放在盘边。
我也并不能完全描述清楚昨晚到底是什么情况。邓心把壁灯关了之后就脱了鞋，走过来拿走我手里的杯子，去厨房给我倒了杯水，然后又送我回了房间，一直到我躺在黑暗里，听到她房间的房门关上的那声响之后，我才确定她是真的不会走了。
虽然那两个字我还是没能开口叫出来，但是连顾昕昕都能感觉得到，在我们和邓心之间，那道坚固又可悲的隔阂，被我屈服的眼泪给瓦解。我在那一刻才明白，人需要尊严，在任何时候，但是在这个世界上仅有的几个与你血脉相连的人面前，你大可以令你骨子里的懦弱放肆地横行，无论是顾昕昕，还是邓心。
门铃响了，一身家居服的邓心小跑到玄关处开门，她穿着随意又素颜的样子我大概已经几年没见过了。
——哟，美女，你是顾昕昕那朵霸王花的同学吧。
听这声音我就知道是张孟轩又吃饱了饭没事干过来找架吵了，我和顾昕昕根本就不用互相看一眼，就很有默契地一同冲了出去。虽然邓心的样子并不像一个严母，但单凭着张孟轩吊儿郎当的**样，肯定会被误认为在她不在家的时候我们都交了什么人模狗样的朋友。
——小顾，早啊。
张孟轩又故意不跟顾昕昕打招呼，我们两个站在邓心后面，所以她脸上表情我们也看不见，只是听她说了一句“我是她妈妈”，语气里好像还微微有些喜悦。不过任哪个女人被误认作自己女儿的同学，就算面对的真的是个流氓，估计也生不起气来。
——出去出去，我们家一大早没有香蕉供应，滚回你的动物园去，饲养员要点名了猴子先生。
顾昕昕直接越过邓心去把张孟轩往外推，估计她跟我的想法一样，暂时都不太想让邓心知道我们交了张孟轩这个朋友。这并不是说张孟轩不值得深交，而是他是属于那种只能慢慢混熟的类型，这样唐突的出现实在是不妙的。
——喂喂喂，不要推我啊，我是替小佳云来送东西给你们的。
听到陆佳云的名字，顾昕昕才开恩停下了逐客的动作，张孟轩立马从袖口里掏出两张票子。这返祖的藏东西方式让我和顾昕昕一起脚下一软，张孟轩在身上放东西永远不会放在正确的位置。
我曾经听陈逸说过，张孟轩从小就有在身上到处放东西的习惯，他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还特别喜欢把零用钱藏在内裤边上，用内裤边上的牛皮筋把钱固定在腰上。结果收班费的时候没控制好力道，把钱耸进了内裤里，然后掏了半天，直接把女班长吓哭了，后来还是陈逸替他垫的钱。
——这是过两天杭州剧院的话剧，陆妈妈请我们看的，小顾一张，昕姐一张。
明明顾昕昕离张孟轩比较近，他却把票递了给我，顾昕昕看到他礼物已经送到了，继续不客气地把人往外赶，张孟轩把她的手挡开，一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表情自发地离开了，走之前还恋恋不舍地看了邓心一眼。
——唉，没有美女妈妈的票哦，不过你可以拿顾昕昕的票跟我们去看啦，像她那种女人带出去只会吓坏小朋友，还是关在家里抄抄佛经比较培养身心……
——快点给我滚！
顾昕昕一脚踹了上去，张孟轩一溜烟躲进了家门，而顾昕昕没控制好力道，棉拖鞋就这么飞到了两家门的过道上。顾昕昕双手抱胸看了我一眼，我悻悻然地跑了出去给她把拖鞋捡回来。
——靠，什么东西啊，马戏团的猴子一大早到处送票子要别人去看他钻火圈。
顾昕昕屁股刚重新沾到了椅子，就开始对着张孟轩连连抱怨，根本没在意还牵连到了陆佳云，本来就碎成好几块的煎蛋在顾昕昕的泄愤下直接变成了炒蛋，连邓心都忍不住面露难色。
——昕昕，你喜欢刚才那个男生啊？
我不得不佩服邓心的观察能力，想当初我捉摸了好久，看他们大战了击败回合才生出这团疑云，她不过只看了他们吵这一架就得出这种结论，果然有经验的女人跟我们这种只懂在偶像剧里研究爱情理论的小女孩是不同的。
——放屁！
顾昕昕第一次在邓心面前爆了粗口，她叉起一块蛋送进嘴里。我知道我这时候要是再不站出来帮她，可能会比她嘴里的蛋死得还碎。
——嗯对啦……其实她……很讨厌他的。
邓心抿了一口自己泡的速溶咖啡，皱着眉看着我。
——那杳杳你喜欢他？
——啊？我当然也不喜欢啦。
我吓得连叉子都没来得及放下就摆手否认，邓心松了一口气，继续把咖啡杯往嘴边送。
——还好，我女儿还是有点品味的。
我觉得张孟轩真的太可怜了，更觉得顾昕昕和邓心果然是亲生母女，对男人的判断力如出一辙。我私心觉得张孟轩也并没有她们说的那么糟糕，至少如果换做是我的话，我是不排斥和张孟轩交朋友的。但是我只能在心里为他辩白，如果我这个时候站出来为他说话，我的审美观一定会遭到炮轰。
所以猴哥你千万要原谅我们，我们都是凡尘俗子不懂欣赏你的美，总有一天会有一只回眸一笑百媚生倾国倾城又倾心的母猴踏着五彩香蕉来嫁给你。
吃完早饭我又照例被顾昕昕拖进了她房间开小会，大白天她打开了桌子上的台灯，把灯头拧向我，照得我眼睛一疼，赶紧拿手挡着。
——老实给我交代，你们昨天晚上到底怎么了！
我知道混过去是不可能了，就把知道的都给说了，顾昕昕掐着我的腰骂了我一句哭灶猫（爱哭鬼），然而在听到我说邓心说她不会再走了之后不自觉地笑了。
看她放松了警惕，我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灯头，把灯光全打在她脸上。
——你造反啊！
——换我问你了啊，你今天为什么对张孟轩发这么大火啊，你平时跟他吵完也没这么生气过啊。
——切，我讨厌那只猢狲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其实我不敢说我猜测顾昕昕对张孟轩有意思，第一顾昕昕不可能承认，第二说不定连顾昕昕自己都没察觉到，如果我给她提了这个醒，那么张孟轩就有几率可能成为我的姐夫，一想到我将来的外甥女可能一生下来就爬树上去了，就心里打寒颤。所以要我撮合他们，我基本上承受不了，只能试探出一点是一点。
——你有多讨厌他啊？
——我这么跟你说吧，如果我们两个是生活在古代，头一天晚上皇帝要是把我赐婚给他了，我第二天早上绝对把自己吊死在城门口。
——不要这样啊，那我不就要代替你嫁给他了吗！
也许真的是被陆佳云带坏了，一牵扯到与剧情有关的东西我就情不自禁地入了戏，一想到古代那种封建的“死了大小姐换嫁二小姐”的婚姻制度，差点哭出来。顾昕昕却是一脸“没救了”的表情看着我。
——你怎么这么会抓重点，你是不是想说接下来陈逸就要和他的大哥张孟轩来抢你？好一出狗血的古装剧，你和陆佳云真应该一起被送到传媒学院去，一个学编剧一个学导演，出社会以后一起接不到活然后双双饿死……
顾昕昕还想继续对我和陆佳云今后坎坷的事业道路点评下去，手机却在这时候震动了一下，她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把手机抬起来，看了一眼之后就像触电一样放下了，抿着嘴想了想，又把整个手机拿了起来直接把电话挂掉。
——谁啊？
顾昕昕挂人电话的情况是不多，一般而言打电话给她的无非就是那些追求者，最常见的流程就是顾昕昕把电话接起来之后数落得人家跑回家哭着抱妈妈要求回炉重造，但是今天她的不耐烦着实吓到了我，难道她终于遇到了对手？
——俆冲冲。
她两手交叠扶着额头，有一种快要晕厥过去的架势。我说过我记名字的功力并不好，在脑子里搜索这个名字几番，才终于想起他是顾昕昕16岁时候的初恋男友，所幸时间隔得并不远，我还能模模糊糊地想起来。
——他怎么还来找你啊？
——谁知道啊，突然说什么要来追回我，从几天前就短信电话一起炸，烦死了。
顾昕昕说着还是觉得不解气，又把手机拿起来往床上一丢，席梦思上被砸出一个软软的坑，尔后又马上恢复了平整。
——所以你今天心情不好也不完全是因为张孟轩吧？
顾昕昕“啧”了一下算是默认了，从她的表情里我完全看不出她和那个徐冲冲是相爱过的，既没有余情未了的怅惘失落，也没有恨不得把他挫骨扬灰的恨之入骨，纯粹的只剩下了不耐烦。
——那个……你们到底是怎么开始，又是怎么结束的啊？
顾昕昕和徐冲冲的恋爱很短，短到我还没有鼓起勇气去问那个毫无意义的开始，就迎来了一个更无意义的结束。今天是个好机会，在顾昕昕看起来很想要倾诉的时候去听她的倾诉，我觉得对于看顾昕昕脸色这种事情，我已经算是做到炉火纯青了。
——想知道？靠过来一点。
她手掌撑着下巴，眼神朝我一勾，我收到讯息之后立马点了点头，再把耳朵靠了过去，一直到我整个人都靠在了她身上。
——那你就继续想吧。
她仿佛带着冷气的声音在耳边徐徐吹来，然后突然一起身，我的手根本没有支撑点，差点从她的电脑椅上摔了下去。我再一抬头，看到她扶着电脑桌笑，我才觉得张孟轩叫她霸王花一点错都没有。
2008年1月2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