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陈逸之后,张孟轩把扔在一边的栗子蛋糕又拿起来扒拉了几口,还是觉得吃不出小时候那种味道,反而甜得略恶心了,他把蛋糕的包装安了回去,潇洒往后一抛,正好砸在匆忙赶过来的顾昕昕的脚边。
——刚从动物园跑出来没几天就学会挑食啦?
张孟轩转头一看,暗骂一句真晦气,然后瘪了瘪嘴让出了点位置。
——哟,人间奇葩霸王花,下来吃人啊。
顾昕昕是聪明人,还是个关注着张孟轩的聪明人,即使只是微弱光源里的沮丧眼神,即使只是语气里荒远的没底气,就足够让她拼凑出张孟轩今天心情跌落谷底的结论。就没再多纠缠在他用来伪装的调侃里,双手在胸前交叉着,试探着靠近了他一点。
——我是来找顾杳杳的,陈逸约她在公园,我怕她没头没脑的找到这里来了,她来过吗?
——来过了,我把陈逸给我简讯给她看了,她现在应该已经跟陈逸在一起了。
张孟轩尽量加快语速缩短回话,不让自己再回过头看顾昕昕,天知道在顾昕昕进来的前一秒,他已经有一点要落下男人泪的势头了,虽然他才刚把与陆佳云关于栗子蛋糕的童年对我推心置腹了一遍。但是他毕竟不是活在琼瑶小说里的人,一天的矫情量已经用完了,他只希望顾昕昕打探完我的行踪以后可以赶快走,甚至有点后悔刚才在旧报纸上让出了位置,因为任谁都不愿意在死对头面前落泪。
谁知道顾昕昕根本没有走的打算,磨蹭了一会儿干脆一屁股坐到了他的身边,眼睛往四周环顾了一番,语气里马上就蒙上了一层擦不干净的嫌弃。
——我说……你生日就这么过啊?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啊?
突然的转移话题让张孟轩把眼眶里流转的那些悲怆收了收,随即又自作聪明地以为明白了过来。
——哦,小顾告诉你的吧。
顾昕昕当然不会纡尊降贵到在这个点上硬要邀功,不说话就当作是默认了,其实她知道张孟轩的生日也很偶然,不过是在我在浴室里洗澡,她跑到我房间找我的时候,顺手点开了张孟轩QQ的个人资料。至于她为什么不直接把QQ号码复制下来加他,这大概是她内心世界里那点不容放弃和松懈的高傲了。没有人是没有缺陷的,只不过顾昕昕的这点缺陷大了,缺到穿了个洞,反而让别人以为别具一格。
顾昕昕把披着的头发全顺到右边,抱住了裹着PU皮裤的膝盖,张孟轩看了一眼,不自然地耸了耸肩膀。
——今天话很少啊?霸王花也会冬眠?
——当然,上窜下跳满身是泥智商接近于边流口水边上厕所的灵长类动物怎么会懂在冬天睡一个满足的美容觉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某些人的皮肤真是比边塞的风还要喧嚣肃杀。
——我说你这个女人怎么有事没事喜欢找人吵架啊,你的第二性征难道没有提醒你你只需要插插花做做饭然后随便找个肥头大耳的富豪嫁了就算了么?哦我都快忘了,你做的饭可能连街边用地沟油烤羊肉串的新疆佬都吃不下去吧,更何况要用来去勾引大款了,幸好现在你们家的掌厨人已经换成了美女妈妈,不然小顾的人生可彻底被你荼毒了!
张孟轩突然暴跳如雷起来,不过熟识他的人都知道那只是他一种用来佯装自己愤怒的表象,就类似于柔顺的猫咪突然炸毛一样。
——所以你这种人脑子里喉咙里装的全都是这种还干净不过地沟油的肮脏思想,谁他妈告诉你我准备去傍大款的,你怎么可能懂得我饮食文化里的丰富内涵,你如果会烹饪说不定能让狗吃到吐。少来担心我们家顾杳杳的事情,你还是小心点不要越长越瘦最后弱不禁风到被抓进GAY吧里给肥头大耳的富豪当乐子吧!
虽然张孟轩已经跟顾昕昕吵了好几个月了,但是功力明显还没到火候,几个回合下来又被哽住了,嘴巴抿住措了好久的辞也不知道怎么破顾昕昕再一次攻击他性取向的这个梗,只是在心里拼命打小人,只不过那个小人不是顾昕昕,而是一度害他陷入出柜风波的虞天神。
——诶,顾昕昕,你就不能好好的安单(杭州话:安静)一次吗,干吗每次都要跟我吵架啊?
张孟轩现在单枪匹马的,加之心情又郁闷着,实在不想跟顾昕昕继续无意义地争执下去,只好主动要求停战。
——谁让你要长得那么欠吵啊。
一听到张孟轩有点示弱的意思,顾昕昕这边的火也马上熄了一点,她再怎么喜欢跟他吵,他到底也是她心里在意的人,不可能像对平常那些没感觉的一样落井下石追着打。
——我真的有那么讨厌吗?
——你自己觉得呢?
顾昕昕见自己很明显得占了上风,挑着眉轻蔑地反问他。张孟轩眼珠朝上想了想,又转了回来朝顾昕昕放了放电。
——好像是蛮讨厌的啊。
顾昕昕终于失声跟张孟轩一起笑了出来,默契地对视停战,一切的暧昧信号在眼波流转间隐蔽又交换。只是张孟轩心里还没彻底放下陆佳云,而顾昕昕又是永远放不下自尊,两人一同觉出了不对劲,又不约而同地收回了那波讯号。
——我在想……你藏起来的那部分,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什么什么东西啊?
面对顾昕昕又突然转了的话题,张孟轩招架不住只能装傻,可是这一招对顾昕昕来说是不可能奏效的,我就好几次被她的无数论证当面戳穿,然后被鄙视嘲弄地讥讽到一天都抬不起头来。
——少来。
顾昕昕用手肘撞了撞张孟轩,将他准备继续充愣下去的自信全撞得七零八落。
——顾杳杳跟我说,你们三个人把拼图拼完了准备在陆佳云生日的时候送给她,但是零片缺了一袋所以拼图上面也缺了一块。我们当初把拼图分完的时候,每个标号的袋子里面可都是有零片的,所以就不存在这幅拼图买来就是缺的情况。这个地方只有这么大,而且只有一张桌子,几张报纸和这一副拼图,零片不可能是掉在哪个角落了。而这个地方的钥匙只有我们几个有,我没来过,陆佳云更不可能自己把自己的东西偷走,顾杳杳和陈逸也没有把拼图藏起来的动机。唯一的可能就是,你早就知道了拼图的全貌是什么,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你不想让陆佳云看到那一部分,所以你偷偷来了一次把那部分的拼图藏了起来。但是等你们拼完了之后,你却骗他们说这一部分的拼图丢了,也只有我那个傻瓜妹妹和你那个爱装文艺其实没多少思考能力的白痴兄弟这两个天生一对的家伙才会相信你的话。
——你分析得还蛮透彻的啊。
张孟轩没为被拆穿这件事情有多生气,顾昕昕毫不费力地就套出了所有的真相。其实当初张孟轩去查这幅拼图的时候,完全只是希望利用查到的资料,帮助我们能完成得快一点。但是当他在互联网上翻了好久的资料,在很多论坛上发了无数帖子求助的之后,终于在一个国际论坛上收到了一个法国人传来的资料。那个法国人是一个十七岁的拼图爱好者,这幅拼图的原产地恰好也是法国,他独自花了四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这一副拼图,而且据说,他那副的难度系数要比我们的更高,因为他们的硬板上甚至没有标志顺序的数字。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当张孟轩看到了那个法国人传来的挂在他们家墙上的整副拼图之后,就用手机拍了下来冲到了秘密基地里。对比着手机里的照片,大概确认了一下位置,就把那包零片拿上了楼藏在抽屉里。
——其实你用不着这样,陆佳云就算看到了也不会多想。
顾昕昕的语气有点酸酸的,像是吃惯了素的人无法理解酱鸭泡饭的味道,至少她从出生开始,人们就有意无意地把世界的险恶和灾难一一陈在她的面前,家庭的灾难和我的拖累,让她不得不时时睁着眼睛提防着很有可能会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灾祸。
——我什么也不能为她做,所以我总要做点什么,让我以为自己已经为她做了一点事情吧。
顾昕昕扭头骂了一句白痴,张孟轩不知道有没有听到,把胳膊搭上了她的肩膀,昭示着已经对她完全放下了戒心,甚至接下去可以跟她把酒言欢,举杯邀明月。
——在我在这里找到把刀把它砍下去之前,你要不要先考虑自觉点把手撒开?
顾昕昕眯起眼睛发送危险信号,谁知道张孟轩今天晚上已经彻底进入一种旁若无人的“胆子比脸子还厚”的状态,非但没把手臂收回,反而还像安慰一般在顾昕昕的肩头拍了两下。顾昕昕刚想发作,就被张孟轩一句忧郁气氛打头的话给缩了回去。
——诶你说小佳云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大概是你对她太好了,而王航一开始对她不好吧。
——真的吗?女孩子都喜欢对自己不好的?
顾昕昕只是漫不经心地猜测了一下,张孟轩却正襟危坐地相信了起来,这不得不说对顾昕昕来说是种打击,只能更漫不经心地敷衍。
——不知道,大概吧。
——哦,那你应该很喜欢我吧?
摇摆不定的钢珠终于碰巧撞到了出口,骨碌碌地滚出一串心跳,顾昕昕心虚着慌地一转头,正好和张孟轩形成了以个能够嗅到彼此呼吸的距离,错过了矢口否认的最佳时机,顾昕昕所有被自尊掩埋起来的心思终于被温柔地灌入了空气,重出天日。
张孟轩说,他就是在顾昕昕仓皇逃走的背影里,突然觉得这个女生高傲毒舌的背后原来可爱得发紧,虽然他什么原因也说不出来。不过感觉之所以为感觉,大概就是因为那是别人感觉不到的,一种孤独的幸福。就像我也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在那一天,因为楼梯间里的招手回眸,而对陈逸有了这样的感觉。
张孟轩低下脑袋,用沉甸甸的柔柔目光,在顾昕昕的额头间落下最后一吻。
——再见。
我们年轻时爱过的人啊,都像是被时光赋予了特殊的异能,他们的一颦一笑像筑起了的石像一样永垂不朽,他们的气息忽忽悠悠地吹过,我们就轻飘飘地被卷进了时间的漩涡。消失也好,死去也好,白发苍苍,旧路莽莽,我还是最怀念,最记得你,那时的模样。
珍重,珍重。
2008年6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