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唐婉《钗头凤》
庭远寂寞,春走夏逝,又一个秋来临。庭院冷落,雨打落叶,又一次凋零。庭院清虚,杂草丛生,又一个红颜衰落。
远远听得车轮的咕噜声,心砰然跳了一下。咯吱一声,车轮好像碾了枝桠。接着,断了木枝,又转了方向,碎了场梦。
婉娘站在空旷的院落里,灰蒙蒙的天,还残留着昨天下雨的记忆,三三两两的飘落着雨滴,夹含着些清泪。模糊了泪眼,朦胧了记忆。
四年前,戴望予还只是个六品小官,文职通判,在知府下掌管粮运、家田水利、诉讼等事项。官虽小,却也是正在京城。戴望予刚正廉洁,洁身自好。百姓无不称颂:天下清官有戴,京城百姓来爱。婉娘也是被这句民间流传的打油诗所吸引。
碎花幔帷青轿走,轻揭珠帘西街闹。
风卷诗言入玉听,心波漾漾涟漪起。
婉娘那时还是豆蔻年华,虽无倾城容貌,却也是小家碧玉。虽不是天之骄女,却也是官宦人家的掌上明珠。路过街,听到喧闹人群里传颂的这句话,早听说这戴通判勤勉为民,刚正不阿,对那个没见过面的人充满了少女般的好奇与仰慕。
“戴通判好!”婉娘思绪迅速被说话声拉扯到轿子外。街旁走过的是个高大英秀的男子,眉目清秀,轮廓硬朗。“你们好啊!那稻田今年有收成了没?”声音是那么的洪亮有力,完全吸引了轿中的姑娘。
好像那戴望予也看到了停在街旁的轿子,看到了轿中正满眼崇拜地望着自己的婉娘。嘴角微微一上扬,轻笑着朝婉娘点点头。婉娘脸上瞬间爬满了红晕,害羞地赶紧把头缩进轿子里。轿子侧边的小窗,落下了一片手绢,粉红的,像刚从某个人脸上剥落下来的。
轿子还没走,轿后英俊身影已走了过来,好听的声音隔着帘子传来,“姑娘,你的手绢掉在了地上。”轿子里的玉人儿,内心早已小鹿乱撞。鼓起勇气,揭开了帘子,眼睛不敢看面前的男子,只小声丢了句,“这手绢就送给公子了。”说完,还是看都没看戴望予,就又缩回轿子内,对着轿子前的小厮说:“走,回徐府。”
轿后尘烟起,走了人,留了情。回去后,徐婉娘告诉了父亲徐博,正三品侍郎。徐博皱起了眉,说是嫌弃戴望予官阶才六品,没什么前途。徐博也是势利眼,自己拼了大半生,好不容易挣来了三品侍郎,得了一儿一女。儿子已是太子侍读,虽也是正六品,但是这是暂时的,太子嬴磊迟早要继位,儿子飞黄腾达也是迟早的事。
俗话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戴望予觉得自己女儿也算大家闺秀,琴棋书画,各有涉略,知书识礼,善解人意。就算进不了皇家,成不了凤,也要嫁进一品二品的大户人家。那戴望予又算得了什么呢?徐博劝解着自己的宝贝女儿,为她分析各种利弊、利害关系。
徐婉娘也是徐博宠大的。她告诉父亲。看人不能只看眼前,要看长远利益。那些大户人家,即使权倾轧,即使富甲一方,若是个浪徒子,也会朝三暮四,挥金如土,败家败国。反而选那些清廉之人,成熟稳当,虽暂时不能位处高位,但有人民的支持,热烈的呼声,必有出头之日。
徐博被徐婉娘说得有些心动了,但嘴上还没松口。徐婉娘看软的不顶用,接着使了硬招。女子嘛,不过一哭二闹三上吊,徐博便同意,只要戴家上门提亲,便同意此事。
不久后,戴望予果然亲自上门提亲。徐博上下打量这戴望予,出口孔子,闭口老子,为人却不封建迂腐,挺会见机行事,谦逊有礼,徐博觉得这小子也是可塑之人,便捋着胡须
答应了。
两个月后,徐婉娘顺利嫁进了戴家。戴家目前就徐婉娘一个媳妇,新婚燕尔自然情意浓浓,戴望予虽然每天处理公事很忙,但必然日日归家。徐娘子也是天天盼日归,在皎皎月光下,点一支蜡烛,织一袭长衣。桌上的饭菜也是热了又热,用空碗罩在上面,既散热得慢,又防止什么脏东西掉进了盘子里。两眼直愣愣地盯着门口,直到那个身影出现。从此,徐娘子眼中的星光只为他一人燃起。
即使,日子无法像从前那样安逸和舒适,徐婉娘过得还是快乐无比。但徐婉娘还是经常劝诫自己丈夫多多结识有名望之人疏通关系,回娘家也是帮戴望予说情。
一年后,戴望予因为出色的政绩以及背后妻子娘家的帮忙以及各种关系,被皇帝发掘,连升三任,和丈人徐博平起平坐。
在徐婉娘喜不自禁之时,却也发愁,一年后,肚子还是没有动静。回娘家,徐博和婉娘她娘都开始急了,说是没有孩子,怎么能够长久挽留男人的心呢?徐婉娘笑笑,自信地说,相信戴望予的为人,相信她俩的感情。徐博摇摇头,叹了口气,“若是戴望予还是原来的六品,很有可能会和你天长地久,但是他现在身处高位,金钱权位无时不在诱惑他,你能确保他一辈子为你守身如玉吗?”
一番话给徐婉娘敲了警钟,自己是一直在家中,环境从未改变,可戴望予不一样,周围所遇人事早已天翻地覆。他既然能在官场如鱼得水,还能如当初一样清廉刚正一样吗?徐婉娘不安起来。
徐婉娘便对戴望予一举一动警惕起来,戴望予心气随着自己的升迁越发高起来,开始对徐婉娘过多的缠绵与无中生有的怀疑感到厌烦起来。
半年后,戴望予迎娶了当朝宰相的女儿钱欣,改为正房。宰相府还送了大笔嫁妆和两个侍妾作通房。不过,那钱欣傻里傻气的,是个呆儿,嫁进戴府全靠出身,但那两个侍妾长得还真不赖,粉黛稍施,便美得勾人,柳眉蛇腰,皮肤滑得好像一揉就碎。刚进门就迷住了戴望予的心。权,徐婉娘比不上钱欣;貌,徐婉娘比不上那两个侍妾。
从此,戴望予有了宰相撑腰,甚少踏进徐婉娘的闺房。徐婉娘还是会像以前那样死死盯着门口,等待良人归来。只是戴府越建越好,越修越大。那门外,还有门,还有门……至此,庭院深深深几许,佳人念念念情郎。
一年后,徐博被宰相状告办事不力,皇帝将他贬官五品。正好归戴望予管辖,徐婉娘急了,想要见见丈夫,在朝廷里帮父亲说说话,或是希望他能念往日之情,善待现在在他手下做事的父亲。等了好久,只有戴望予的管家戴李来传话:“夫人,老爷正忙,说是这事皇上查办的,插不了手。”
徐婉娘恨不能已,这戴望予过河拆桥,但也发作不得,自己和爹的命都在戴望予手上。从那时起,徐婉娘被禁了足,徐婉娘感到不安,难道家里出了事?果然,不出一个月,徐婉娘从徐府带来的丫头任红儿慌张的口中得知,父亲连带太子侍读的哥哥全部被罢免官职,贬为庶民。
原来,戴望予在朝廷上上书痛斥太子侍读奢侈淫逸、秽乱不堪,甚至想要教坏太子。皇帝一怒之下,办了徐婉娘的哥哥,便迁怒于徐博,教子无方,也办了徐博。整个朝廷都在赞扬戴望予光明正大,绝不徇私舞弊,秉公执法。戴望予升了二品。
徐婉娘心彻底凉了,本以为嫁给戴望予,可以让戴望予为家门添光,没想到养虎遗患,害了父亲,害了哥哥,害了全家,自己更是无脸回娘家。戴望予也没有赶徐婉娘出门,徐婉娘当他还念着旧情。却不知民间盛传戴望予为人有情有义。徐家犯罪,戴望予念及结发旧情,丝毫没有亏待徐婉娘。这些,徐婉娘的丫头们闷在心里,都不敢告诉她。
又过了多长时间,徐婉娘不记得了,只是还自欺欺人地看着门口,期待那个拾起手绢的人,有一日可以再把手绢递到面前来……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第二章落叶满阶红不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