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我们略作休息,慕容公子说今天要去钱庄看看。他告诉我:“上次你提的那几个想法,我已经给陈仓的钱庄掌柜说了,目前境内所有的钱庄掌柜都已经清楚了我的构想,我这次来成都,也是为了听听南面这一片钱庄对此事的看法。今天去成都的钱庄,其实要见的是整个南方地区的钱庄掌柜。
要见这么多生人,我很打怵。慕容公子再三要求让我跟着同去,我面露难色:“公子,清儿毕竟只是小女子,这么多人谈正事,我还是不去为好吧?”慕容公子见我实在为难,也便不再坚持。他嘱咐我在家里随意些,吃东西注意别吃太多,我尴尬地一笑,微红着脸满口答应了下来。
他偷袭般亲了我脸颊一下,便跑出了门,带着侍卫小厮,跟着来迎接他的成都的钱庄掌柜去往钱庄去了。我揉着被他啄了一口的脸,哭笑不得。
我一个人在内院,也没个人说话,丫鬟春花在我住的房间里穿梭着收拾,感觉挺孤单。想到慕容公子房间看看,帮忙整理整理,却见秋月在一点点将慕容公子所用之物分类摆放收拾,我也插不上手。
在院子里略转了转,也只是见了几个丫鬟仆妇在劳作,墙角的藤萝密密地爬得满墙都是,张牙舞爪直奔院墙外延伸。墙角处有两处花坛,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可惜这个时节花快谢了,它们都耷拉着蔫蔫巴巴的头,好像犯了错误的孩子。
想到孩子,我一转念,不知道天沐这孩子这些日子如何了,正好我也闲着无事,便信步向外院走。
外院相对于内院,热闹多了,我一眼便看见小雪狼在池塘边探头探脑,伸爪子想抓住水中的鱼,爪子刚接触到水面,水下的鱼早已一个转身落荒而逃了,只有水面荡起一圈圈涟漪,将雪狼失望的表情慢慢揉碎。这雪狼因为是我们的宝贝,有因为它自己的眼神和尖牙也看着让人心颤,所以下人们都不敢招惹它,它经常与我们在一起,所以它也便不避着这些人,一个人——不,一只狼,玩得甚是尽兴。
它听到我的脚步声,抬眼看到了我,兴奋地跑过来,在我身边蹦蹦跳跳的撒欢,嘴里“呜呜”小声哼着,意思是“好久都没跟姐姐在一起了,想姐姐啦。”呵呵,我蹲下身子,抱住他的脖子,抚摸它后背上的毛。这雪狼,真的长大了,个头相当于我们人十二三岁的样子,它威严的相貌像极了他的父亲雪狼王,两眼深陷,冒着红光,凝神看人的时候,眼睛里的光很是冷冽。
好在我们相处日深,我知道他冷冽目光背后掩藏的对我的依恋和喜爱。我干脆盘腿坐在了地上,慕容公子不在,没有人会注意我的坐相。我舒舒服服靠着雪狼的身体,抓弄着它脖子上的长毛,给它挠痒,它眯起眼睛伸长脖子,享受着我对它的呵护。
我一边挠着雪狼,一边抬眼看着正在水塘边站着的别院管家严富,这个发福的中年男人,穿着一身酱色的袍子,两手正抓着一个竹竿,竹竿头上绑着一块半透明的类似编织物的东西,在池塘里快速打捞着绿藻和水面上的污物。
却听厢房靠边的一间屋子的房门“吱嘎”一响,天沐从房里走出来,伸了一个懒腰,抬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已经升得很高的太阳。
“天沐。”我大声叫他。他循着声音看向我,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慢慢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快步向我走过来。
“我以为清儿姐姐跟公子出去了呢。”他惊喜地说着,蹲在雪狼的另一面,也伸手挠着雪狼的肚皮,雪狼干脆躺在地上,四条腿伸直,微眯着眼睛,享受我们带给他的惬意。
“这个家伙还真会享受呢。”我笑个不停,雪狼也不理我,依旧眯着眼睛咧着嘴角,像是在笑的样子。
天沐笑眯眯看着地上的雪狼,他无可置疑成了雪狼的管理者,也成为了雪狼最信赖的人。为了雪狼有野性,他时常会带着雪狼去打些野食,保持雪狼嗜血的本性。
我细细打量天沐,他已经快赶上我耳朵高了,他的食量也大得惊人,由于没事就带着雪狼出去爬山捕捉猎物,他的肌肉很有力度,身体虽然还没有长成,但是已经相当壮了,十五六岁的男子也未必有他强壮。
一路走来,他的脸被晒成了古铜色,也变得几乎让人认不出了,浑身透着成熟的韵致,气度非凡。
有时候,我竟有一种错觉,他的成熟和气度,不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应该有的。就算是慕容公子,也还没有修炼出如此的雍容气度和成熟度呢。
回想第一次在陈仓慕容家别院门口看到他的样子,至今还历历在目,他的下肢流着脓血,看到我们时无助的眼神,侍卫抱起已经昏倒的他瘦弱的小身体,他的可怜兮兮的样子一直让我难以释怀。
再看现在我眼前的他,变化之大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想什么呢清儿姐姐?”他眯着眼睛躲着刺眼的阳光,好奇地看着我说。“没想什么,就是想你刚被我们捡到的时候瘦弱可怜的样子,没想到现在短短的时间,你变化这么大,都快是一个大人了。”我看看他,继续说:“等我们回了长安安定下来,我就让公子给你找个学馆,你也学点东西,将来过上稳定的日子。”
他默默低头,脸色很平静:“清儿姐姐,其实我能识字,不用进学馆,我只要跟在清儿姐姐身边,与小雪狼在一起,便是天沐最大的幸福了。”他字字都发自肺腑,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去说服他才好。
他抬起头,看着不远处正在打捞水面污物的管家严富,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严富还在不知疲倦地打捞着,竹竿头上绑着的那块网状的东西上,已经有了很多树叶啊,败絮啊……
天沐好奇地“啊”了一声,瞪大了眼睛,他猛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严富面前,夺下严富手中的竹竿。严富脸胀得通红,想发作,却想到这是与主子一起来的,又看到天目冰冷的目光,终是忍耐了下来,转身一跺脚,气哼哼地走了。
天沐小心将竹竿头上的网状东西卸下来,蹲下身子,将上面的污物倒掉,用袍袖将残余的东西擦掉。我也带着小狼来到他身边,蹲下来细细看这“渔网”。
原来这“渔网”是树的表皮纤维,纵横的一丝丝纤维细密地构成了类似渔网的东西,很有韧性也很结实。天沐用手触摸这张网,纤维似有生命般慢慢发出了点点微光。
他眉头紧锁,看了看我。我轻轻也碰触了一下这丝丝的东西,出手有些凉,仔细感觉,又好像有些温度。
我瞪大眼睛看着这网,内心惊诧不已。这树的纤维竟然有生命,这是一棵怎样的树?这棵树现在在在哪里?它的皮被剥下来,它有没有疼痛的感觉?
天沐将手放在“网上”,闭上眼睛感受着什么。我静静蹲在他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等待他做出结论。
他睁开眼睛,手里握着“网”,“走,我带你去找树。”我点头站起身,带着小狼跟着天沐,我们径直出了院子,院外的榕树“呼啦啦”在微风中摇动着满树的叶子,主干屹立在众多的树干当中,如众星捧月般将它凸显出来。
“真想不到,这么一大片林子,居然是一棵树。”我赞叹着。
此刻,我正站在这片树林下,抬头看,主干上旁枝斜出,灰褐色的枝干上,下垂着一缕缕细细的触须,好像树的胡须一般,它们有的接触到地面,延伸到土壤里,就形成了类似于根的细枝,支撑着上面的枝干,于是枝干又开枝散叶,这就是独木成林的秘诀吧?
主干根须裸露了出来,数十根根须支撑着上面的树冠和密密伸展的枝干,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大伞,枝叶稠密,浓荫覆地,甚为壮观。
仔细看,枝叶间还有黄色的或者淡红色的小果子,像一个个成串的小球,摇摆在枝叶间,偶见几只小小的鸟儿站在细枝上,啄着刚刚成熟的果子。
我仿若置身于密林中,已是八月末,感觉在这里,浑身都有阴冷的感觉。这里属实阴气过重,只在属下站了一会儿,我的小腹就开始发凉。
我看看天沐,他正站在主干前,上下打量着这棵树,他伸出手摸着树皮。也许是起风了,树枝树叶略微发出声响,像是树在抖动。
天沐退后一步,细细听了听,又转到树的背面去。我紧跟着走到树的背面,树干上,赫然裸露着一个白白的伤疤,大小有两尺见方,看来是谁将树皮扒掉了,又将里面的纤维扯掉,如今只裸露着白色的“内里”。
“这就是了,看来管家严富急用,扒掉了树皮,揭去了树上的纤维做了渔网了。”他将手中握着的网按照纹路重新贴到树干上,上下拼接好,奇怪得很,这网很快便与周围的丝丝缕缕融合在一起,亮光在每个纤维间流动,一会儿功夫,连最初的接头都看不见了。
树叶“沙沙”作响,似是在对天沐表达最诚挚的感谢。天沐抚摸了一下树干,轻轻拍了两下,脸上露出了安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