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时,从屋里走出一位年约六旬穿戴不俗的老妇,一见她出来,先前扶着周雨薇进来的两个小丫头立刻福身行礼,齐声道:“见过严妈妈。”恭敬的如同见了主子般,楚妈妈也是朝对方点了点头,如是说道:“大爷身边的人除了李毅跟着进了宫,其余都已安置在了前院,是蒋小子送姑娘到的二门。”
周雨薇闻言忍不住抬眸仔细打量起对面的老妇人,耳畔回响起蒋聪曾经提醒她的话,‘周姑娘,要想在侯府平安立足,最最不能得罪的首先就是老夫人,而老夫人喜欢谁不喜欢谁,又绝大部分取决于严妈妈,她跟了老夫人五十多年,儿子又做了府里的大管事并且深得侯爷信任,下面的人自是不必说,就是侯爷跟二老爷见了她,都要尊称一声妈妈,周姑娘若能得到她的关照,在侯府的日子就会好过太多。’
“你们两个这就到园子那边走一趟,知会蔓萝曼蕊那俩丫头一声,就说周姑娘已经到了,看看她们还有什么没弄好的尽快些,晚膳前赶到福喜堂来伺候,顺便再通知下其他几位姑娘,就说今儿周姑娘才来,老太太叫都过来这里用晚膳。”说话随和且不容置疑。
“是。”二人应声离开。
见人朝自己走来,周雨薇忙屈膝福了一礼,刚要开口,却被对方笑着一把拉住,“姑娘真是折煞老奴了,您可是贵客,万万别被她们糊弄了去,这都是底下人嫌老婆子啰嗦,堵我的嘴罢了,姑娘快随老奴进去吧,老太太都念叨好几遍了。”
“妈妈说的哪里话,在薇儿眼里您是位值得尊敬的长辈,若论身份,薇儿只怕才要惭愧呢。”周雨薇说话宛若出谷黄莺轻柔婉转,听得严妈妈眉眼带笑熨帖不已。
“周姑娘抬举老奴啦,都是老太太给的几分脸面,万不敢当姑娘如此敬着,姑娘也只放心,咱们侯府向来规矩严谨……”周雨薇乖巧地任人扶着往里走,经过摆设精美的前堂,又绕过一座宽大的琉璃屏风才来到后面的暖阁。
进门的一霎,周雨薇快速往室内扫了一眼,发现居中的暖榻上,端坐着一位满头银发身材圆润的老妇人,身穿五蝠捧寿纹样的暗红色宽袖大袄,头上戴着一个镶蓝宝石的银鼠皮抹额,正笑着和旁边椅子上坐着的两位贵妇说着什么,看扮相应该就是那位在侯府里地位不亚于慈禧的老太太,而陪坐着的那两位衣着华贵的美妇人想来就是刚刚那丫头提到的两位夫人,听蒋聪说过,侯府现今的大夫人是个继室,先夫人窦氏也就是穆云天的生母早已过世多年,这位继夫人其实也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过门后接连为定远侯穆敏生育了两子一女,地位在侯府后院也就仅次于老太太而已,周雨薇眼尖,只一眼便确定了二人的身份,左手边的那位眉眼犀利,脸盘儿与老太太倒有三分相似的,该就是大夫人徐氏了,而另外一位圆圆脸,皮肤白净又一脸亲和相的则应是二夫人林氏,据说这位也很得老太太青眼,其母是老太太未出阁时的闺中密友,老太太对她的疼爱绝不少于自己的亲侄女,至少面上是这样。
“老太太快瞧瞧,这孩子虽说单薄了些,可也是个小美人儿呢。看着就是个可人疼的!”严妈妈微笑着直将周雨薇扶到离老太太三步左右才站下,并且亲自为她解下外面罩着的大红斗篷。
“小女子周雨薇拜见穆老夫人,愿老夫人福寿安康!”周雨薇规规矩矩上前磕头,虽然心中暗暗鄙视自己,但这是人家的规矩,权当拜佛忍了吧。
“快快搀起来,可怜见儿的,这大风大雪的定是遭了不少罪吧?快,到我身前儿来,让我仔细瞧瞧。”老太太满脸关切,慈爱地开口。
周雨薇于是被一个十七八岁的美貌丫头搀起来到老太太近前,就在两手相搭的瞬间,周雨薇敏感地察觉出老太太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眼中也好像有什么东西快速晃过,可还不等周雨薇弄清楚,对方已经恢复了先前的慈和,“嗯,果然是个好模样,比之芊丫头也不逊多让了,只这身子到底娇弱了些,明儿得空叫胡大夫进来瞧看瞧看,该适时补一补才好,”
“薇儿多谢老夫人疼顾,只是前些时候病了一场才这样的,可不敢跟府上金尊玉贵的小姐们相比。”周雨薇婉拒,自己空间里的好东西多着呢,只要坚持修炼,这身体恢复起来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才不要欠这空头人情。
“你这孩子,什么贵不贵的,既来了咱们家,便都一样又如何?”老太太嗔怪地拍了拍周雨薇的手。
“母亲说的是,媳妇儿也是这么想呢,瞧这孩子的眉目,竟是比咱们家那几个都要出色几分,这次天哥儿又多亏这孩子相帮,就算比那几个多疼顾些,也是应当。”大夫人话虽说的漂亮,但慈爱却是不达眼底。
周雨薇刚要分说,那边林氏就将话插了进来,“母亲和大嫂尽顾着夸人了,可瞧瞧人家小姑娘还站着呢。”声音随和中带着薄怨,竟是两头儿都顾全了。
“呵呵呵,瞧我,人老了,总是爱啰嗦些,周丫头,你才来还不认得,这两个都是我的儿媳,这边是天儿的母亲,也是我的大儿媳,那边是二儿媳,过去见个礼,以后在这府里,缺什么短什么的,只管找了她们要去,跟在家里一样,千万别外道才是。”
于是,周雨薇又恭敬地给两位夫人依次行了礼,与大夫人的热情只停在表面相比,二夫人林氏就显得随和许多,临了还把自己腕上的翠玉镯子褪下来亲自给周雨薇戴上。
“夫人,这万万使不得!薇儿实在受不起。”周雨薇惶恐地要去褪。
“这孩子,一点儿见面礼而已值什么?我倒瞧着你的肤色最配这镯子,大嫂给的都收到屋子里去了,你回去自会看到,这个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再要推辞就是嫌弃了。”
“周丫头就收着吧,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稀罕物,快,过来这里坐,这边暖和些。”老太太发话了,周雨薇只得再次拜谢过两位,乖巧地坐到老太太身边去。
于是接下来的话题便有意围着一路上的经历展开,周雨薇明白她们想听什么,因此回答是也多是说些路上如何惊险,穆云天如何得属下爱戴拥护,大家如何齐心协力英勇杀敌之类,却是一个字也没提自己。
正说着,只听外面小丫环的声音响起:“启禀老太太,几位姑娘到了。”
“叫她们快进来吧,外头又是风又是雪的,当心过了寒气。”老太太赶紧吩咐。
不一时,只见三个妈妈并五六个小丫环,簇拥着三个长相各有千秋的女孩儿进来了.最先的一位肌肤胜雪,娇嫩丰盈,走路婀娜多姿,眉间一点朱砂痣的女子一进来就首先瞄向暖榻上的周雨薇,好看的眉头微微一蹙随即又舒开了,随后进来的两位年纪与周雨薇有些相仿,一个好似林黛玉,纤纤细步,双蛾颦蹙,眸如秋水,妩媚柔弱,另一个年纪略小些,却也生得秀丽盈巧,柔美飘逸,见了周雨薇还俏皮地眨了眨眼,待几人除了外氅给老太太和两位夫人行了礼,大夫人才笑呵呵地拉过周雨薇一一介绍,原来那位眉间有朱砂痣的女子并不是穆家的姑娘,而是大夫人的侄女徐芊芊,来自威武将军府的小姐,周雨薇福身道了声“徐姐姐”,对方也微笑回了句“周妹妹”,并未多做交集,剩下的两位,一位是三姑娘穆月舒,另一位是四姑娘穆月可,大家互道了年齿,穆月舒大着周雨薇一岁,而穆月可又小了周雨薇一年,互相厮认过后重新落座,此时的座次变成,老太太的暖榻上,左手坐着周雨薇,右手则是侄孙女徐芊芊,而穆月舒同穆月可两姐妹只轮到大夫人的下手位置,周雨薇虽有些不适应,但她才刚来,并不好多说什么。陆陆续续的果盘茶点上个不停,周雨薇只捡了新奇没吃过的点心浅尝了两块儿,茶是新鲜的碧螺春,那股特殊的味道周雨薇并不陌生,泡茶的手艺也是一流,虽然在车上用了好些水果,但进了这暖阁仍觉口干,因此周雨薇不知不觉间,竟将一盏茶吃尽。
老太太徐氏喜欢热闹,再加上徐芊芊善谈,每每能够引经据典妙语连珠,直将满屋子人逗得捧腹不迭,穆月舒虽娇弱,但诗词歌赋最擅长,信手拈来都能将周雨薇绕的头昏脑涨,而最教周雨薇开眼的是那位四小姐穆月可,竟然能在三姐诗兴高涨时呼呼睡去?还睡得如此理直气壮,“三姐姐,你的功夫又见长了,妹妹挺不住了,呼……”周雨薇憋笑憋得好不辛苦,偏偏在座之人仿佛早已司空见惯似的。
“四丫头就这毛病,打小就讨厌诗词书画,听谁吟诗啊简直比听催眠曲都管用,偏偏就那女红针凿最是天分一等,绣出来的花啊朵啊的竟都跟活了一般,连宫里的太后娘娘都要了她一方帕子留念呢。”二夫人含笑给周雨薇解释。
“二婶说得没错,四妹妹的绣技的确精湛的很,不过,依侄女看啊,四妹妹的这个天赋能够得以施展,母亲才最是功不可没呢,周妹妹有所不知,为了给四妹妹寻得名师,母亲她……
“老太太,侯爷同二老爷一道过来了,刚刚进了院门。”还不等穆月舒说完,楚妈妈掀了帘子进来禀。
“可还有其他人跟来?”老太太追问。
“不曾见。”楚妈妈微垂着头回道。
大夫人同二夫人闻言起身,整了整衣襟迈步走到门口,周雨薇见此也想站起来,老太太却拍了拍她的手叫她稍安,而那边徐芊芊则是离榻帮着穆月舒一起唤醒了穆月可,三人规规矩矩地站到大夫人身后,屋子里一时鸦雀无声。
不出半刻,外间传来一阵沉重有序的脚步声,紧接着两个高大魁梧的身影便相继进得屋来,周雨薇起身望去,同样的身高,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气势,看到定远侯穆敏,让她不禁想起那个冷酷高大的强健身影,穆云天,简直就是其父的翻版无二,可能是因为常年率军在外,一身青袍的穆敏显得比其弟要苍老许多,额头上那三道深深的横纹及一角明显的伤疤刻满了岁月的沧桑,还不满五十已是两鬓霜白。而二老爷穆嵩一看就是个文人,虽也高大健硕,但骨子里的温润气质使他整个人看起来要和善许多,二人一进屋,以大夫人为首的女眷纷纷上前见礼,穆敏一挥手,所有人尽皆退至一旁。
周雨薇眼看着两道人影直朝榻前行来,本能地往旁边退了退。
“儿子给母亲请安。”二人齐声见礼。
“快快坐吧,我们娘们正聊得投契,偏你们又来扰。”老太太适时微嗔,却也是和颜悦色的。
“打扰母亲雅兴,是儿子们思虑不周,我和大哥听说周姑娘到了,特意进来见见,坐坐就走。”二老爷躬身赔笑说道。
“知道定是如此,丫头,快上前来见见吧。”老太太招呼周雨薇。
“小女子周雨薇见过定远侯,见过穆大人。”周雨薇恭敬朝二人行礼。
“周姑娘无须多礼,此次天儿遇险,多亏姑娘从旁示警,老夫感激不尽,请周姑娘受老夫一拜!”穆敏说着就要躬身行礼,周雨薇哪敢接这茬儿?当即跪地急道:“侯爷您严重了,且不论穆将军于薇儿有救命之恩在先,只论穆将军一行与薇儿本就安危共存这一条,薇儿也断不会见事不理,何况,薇儿只是动动口,真正退敌的是将军及其属下,薇儿并没做什么,怎敢居功?侯爷切莫如此,薇儿生受不起!”
“话不是如此说,倘若不是周姑娘机警,此次伤亡将无法估计了,严明已将当时情形详细禀过,这一拜,姑娘受得起!”穆敏还是执意行礼。
“侯爷,就当薇儿是自私惜命吧,若论功臣,那些死去的勇士才是真正的英雄,与他们相比,薇儿惭愧,求侯爷不要再折煞薇儿了!”
“唉,你这丫头啊,快快起来,真是懂事的叫人心疼,罢了,我老婆子就做个主,大家都退一步吧,这谢字就不提了,只周丫头以后在侯府居住,一应待遇皆比照其他几个丫头的来,有什么需要的,也尽管跟你伯母开口,千万别为她省着。这样可行?”老太太摸着周雨薇的头温声商量。
周雨薇抬头看看定远侯及二老爷穆嵩,又望了望满脸堆笑的大夫人,这时一直没说话的二夫人走了过来,轻轻搀起周雨薇,“就依母亲说的做吧,将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有什么缺短的,若不好意思同大嫂讲,便同我说也是一样,只千万别外道才是。”
“瞧弟妹说得,好像我是那说不得的人。”大夫人也笑着拉过周雨薇的一只手,亲切地拍了拍,“好孩子,你就放心住下,一切有我,这家里没人敢欺你,刚刚侯爷不说咱们还不知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竟如此果敢,也是我们天儿的好福气。桂妈妈,打发人去看看,那俩丫头怎么还没到?周姑娘人都来了,身边没人伺候怎么行。”
“是,老奴这就派人去叫。”被称作桂妈妈的妇人赶紧应着退出去。
“既这样,周姑娘便安心住下,若谁敢委屈了你,我决不轻饶!”穆敏脸色阴沉地扫了屋内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大夫人身上,“天儿还在宫里未回,多半是皇上留了用膳,你派人去其他院子里通知一声,晚膳就设在母亲这里吧,叫二丫头也来见见面,一天到晚别别扭扭像什么样子?你这个做母亲的,该好好教教她规矩。”
“是,妾身这就派人去安排。”大夫人低声回话。
“母亲,儿子先到前院走一趟,过会儿陪您用膳。”穆敏朝老太太行礼后出了屋子,二老爷穆嵩却没动,坐在老太太下手位陪母亲喝茶聊天,周雨薇则被二夫人拉到身边,亲切地介绍起侯府的各色点心,周雨薇象征性地又吃了两块,忽然感觉有两道目光,如同针刺一般扎在自己身上,,下意识的往那边扫了一眼,就见徐芊芊正慌乱地拿起茶杯,因为着急,一滴茶汤溢出滴在胸前绣得精致的牡丹花瓣儿上,周雨薇不动声色地挑挑眉,看来这丫头对自己很有些敌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