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间”隔壁的萧陌待了一会儿,觉得一个人喝酒实在没意思。他招来店小二问:“凌小六今日在哪里?”
“回郎主,六郎昨日喝多了,还在临水阁中睡着呢。”
“把他弄醒,叫上来喝酒。”
“是。”
凌六郎刚一到,隔壁云水间里便传出一阵悠扬的歌声。
“梦觉纱窗晓。残灯掩然空照。
因思人事苦萦牵,离愁别恨,无限何时了。
怜深定是心肠小。往往成烦恼。一生惆怅情多少。
月不长圆,春色易为老。”
温柔婉转的声音透着丝丝相思哀怨之情,将与心上人分离之情唱得淋漓尽致,更感叹了年华似流水的无奈。
沐云曦与其他四位小姐都被银杏这歌词深深吸引。
一曲唱罢,其中一个小姐对银杏说:“还是七郎的词唱出了咱们心事,若那日能得七郎亲赠词曲,就不枉这一生了。”
“是啊,七郎一首词能比得过千言万语呢,我倒是更喜欢七郎这首词。”
一个叫咏荷的女子说到这,缓缓站起来,轻轻唱到:
“别岸扁舟三两只。葭苇萧萧风淅淅。沙汀宿雁破烟飞,溪桥残月和霜白。渐渐分曙
色。路遥川远多行役。往来人,只轮双桨,尽是利名客。
一望乡关烟水隔。转觉归心生羽翼。愁云恨雨两牵萦,新春残腊相催逼。岁华都瞬
息。浪萍风梗诚何益。归去来,玉楼深处,有个人相忆。”
咏荷的歌声比起银杏要清亮许多,如黄莺出谷,宛转悠扬,整间屋子都萦绕着她动人的歌声。
就在咏荷再次吟唱起“归去来,玉楼深处,有个人相忆”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清悦的笛声,和上她的旋律。
众人都微微惊讶时,房门突然被推开,一名身穿碧色长袍,身姿颀长的清俊男子手拿一支翠色玉笛子,一边吹一边向她们走过来。他闪着笑意的双眼泛着桃花,嘴角噙着笑意,春风满面。
“这里歌声实在太美,小生不自觉就被吸引而来,各位小娘子多有冒犯。”说着,他弯腰向着众女微微一鞠躬,以示歉意,“请问刚才是哪位小娘子在清歌浅唱?不知小生是否有幸与这位出谷黄莺合作一曲?”
众女子见他长相俊美,举止得当,态度诚恳且没有半点轻佻孟浪之举,也便不介意他的突然闯入。纷纷将期许的目光转向咏荷,希望她能上前与这男子一起合作。
咏荷只好上前对那男子微微福身,笑道:“奴家想唱柳七郎新作的《凤栖梧》,不知郎君意下如何?”
碧衣男子勾唇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更是笑得弯弯的,他将玉笛送入唇边轻轻一吹,悠扬清越的笛声便在这雅阁中萦绕起来。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当最后一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在咏荷那清灵的歌声中娓娓飘散出来时,沐云曦猛地一震:这是柳永的词啊!这么出名的千古名句她又怎么会忘记?她会背的千古名句很多,但是完整的一首词却很少,因为都是当初为了应付考试。这一句,这一句绝对是千古名句中的名句啊!
一曲完毕,余音绕梁,久久不绝。
众人正在回味无穷时,沐云曦急切地问道:“各位姐姐刚才说的七郎是指的柳永!柳三变么?”银杏点点头,沐云曦顿时大喜,她激动地问:“这可是千百年来数一数二的风流才子啊!你们谁见过他吗?”那四名女子都怅然地摇头。
见此情景,碧衣男子突然轻笑着走到沐云曦面前,挑着那惹人的桃花眼问道:“小娘子想见他吗?听说他最近来了江陵府哦。”
“咦?是吗?你,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他了?呀,他长什么样子啊,好不好看?”沐云曦一听有机会见到柳永,一颗心就差点儿没跳出来了,奉旨填词的柳三变,白衣卿相柳耆卿她当然想见啊!
“人人都说他是个只知宿眠花街柳巷,戏弄风月的人,所做之词也都低俗不堪,只配给青楼小姐吟唱。这般浅薄之人,小娘子为何还想见他?只是想知道他是否如传闻中那般俊美么?”
碧衣男子将头凑到沐云曦面前,低低说到,那双桃花眼竟然也变得深邃起来。
“谁说他的词低俗不堪了?”一听碧衣男子这么说柳永,沐云曦不乐意了。柳永可是千百年后词坛巨匠,他开拓了无数的词调,连后来的大文豪,苏东坡,欧阳修都受到了他的影响。没有他就没有后来宋词的巅峰时期。
“大俗即大雅,没有俗哪里来的雅?正因为他放下身段,置身市井,才能写出大众心声。他是老百姓爱戴的词人,他是名副其实的白衣卿相。没有功名,宿眠花街柳巷又如何?人不风流枉少年!说他浅薄,可是‘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这份洒脱,这份清高,试问谁又能及得上他?他这样的天才是几百年不遇的,能见到他又怎么不是我等之幸!”
“哈哈,没想到,我柳七今日竟然在这里遇到了知己!而且是青楼之外的小娘子欣赏柳七,真是意外啊!意外啊!”
什么?这碧衣男子竟然就是柳永!
沐云曦瞪大眼睛望着他,生怕一说话,眼前的人就消失了。
一听碧衣男子自称柳七,其余四名女子一拥而上,对着他问这问哪,大多是问的青楼中事,还有许多柳永做过的词!
回神过来的沐云曦赶紧找店小二要来字笔墨砚。
柳永,活的柳永啊!不找他签个名,不弄张他的手迹,怎么对得起她这千辛万苦的穿越?
见沐云曦拿过纸笔过来,柳永微微一笑,挑着亮晶晶的桃花眼看了她一会儿,接着提起笔“唰唰”地在纸上写下一首新词。
沐云曦凑上前一看:
《惜春郎》
玉肌琼艳新妆饰。好壮观歌席。
潘妃宝钏,阿娇金屋,应也消得。
属和新词多俊格。敢共我勍敌。
恨少年、枉费疏狂,不早与伊相识。
好一个“恨少年、枉费疏狂,不早与伊相识。”
她心中狂喜,一激动上前就给了柳永一个拥抱。
这时一个声音自门口传来:“我就说这边有男子的声音嘛,你还不信,你看……啊!你,你们在干什么?”
说话的人是那个沐云曦并不陌生的凌小六,和他站在一起的萧陌阴着脸,一双深眸定定地瞪着相拥的两人。
沐云曦猛然觉得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不妥,虽然柳永是她的偶像,千百年来词坛领袖,但她好像有点忘形了。你看,连以放浪形骸著称的柳永都愣住了,她赶紧放开柳永,后退了几步。
凌小六两眼冒火,瞟了一眼柳永,冲到沐云曦面前,哀怨地说:“你,你真的就这么喜欢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白脸书生?走了一个又来一个,你,你竟然这般……这般……”凌小六实在找不出词语形容,只一幅恼怒地样子瞪着沐云曦。
小白脸?你难道不是小白脸?沐云曦有些不服气地暗自腹诽。人家是柳永诶,你知道柳永有多出名吗?唉,这种无法与人分享的喜悦也是一种折磨啊!这个时候好想念王老五啊!
“呀,凌堡主?你是凌堡主,上次我在兰娘子那里见过你!”一个叫翠玉的女子突然指着凌小六叫了起来。
凌堡主?凌小六竟然是那个凌霄堡的凌御风?那个海选妻子的家伙?
沐云曦瞠目结舌地看着凌小六,见他装模作样的笑着与那四位激动异常的女子打着招呼,心里嗤了一声:若她告诉她们这传说中的凌霄堡堡主是个武断、多话又爱管闲事的男人,不知道她们的芳心会不会瞬间落地?
“既然有缘相聚,不如大家坐下来共饮一杯?”咏荷走上前对萧陌和凌御风说。
凌御风看了一眼默不作声脸上阴晴不定的萧陌,没有回答。
沐云曦先将柳永刚刚写的那首词折好,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然后上前扯了扯萧陌衣袖说道:“郎主,这位柳七郎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她自然看出了萧陌的不乐意,但是她想和活着的柳永好好说说话,不想被萧陌抓了回去。
见冷着脸的萧陌被沐云曦拉到桌前坐下,没有一丝要离开的意思,凌御风也挨着他坐了下来。
众人围着桌子坐下后沐云曦又唤来店小二,重新上了些酒菜。
因为有柳永这个纵横花丛的高手,席间众女子自然是笑语不断,偶尔兴之所至,还会有人起身翩翩起舞,一时间好不热闹。连刚开始兴趣缺缺的凌御风也越喝越开心,后来还兴致勃勃地高歌了一曲。
整个席间是笑语融融,除了萧陌一人。
萧陌从坐下开始就只闷头吃菜喝酒,对众人的话题既不参与也不反驳,好似这眼前热闹他都可以视而不见。只是偶尔拿一双深邃的眸子一会儿瞟一眼笑意盈盈的沐云曦,一会儿瞥一眼妙语连珠的柳永。
那几位小姐中有人也认出了萧陌,虽然他的长相十分招人,但就那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样子,早已在进门之后便将几位小姐蠢蠢欲动的心思冻死。小姐们都很自觉地把目光投向了亲切多情,风流倜傥的柳永柳七哥和和煦阳光的凌堡主。
冰山果然是不太容易融化的啊!
沐云曦每次抽空偷瞄萧陌时,都见他一脸冷冰冰的样子,心中感慨无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众人兴致殆尽,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柳永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沐云曦便让萧陌在临江阁给他找了个房间休息,然后又让凌御风送咏荷她们几个回倾城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