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雪衣一路从钟翠宫出来,只见杜星河正站在廊下静候。
天气这么冷,可他却依然站得一丝不苟,像是一棵冬天的树。见她出来了,杜星河迈步上前,隐约觉得她的脸色不对,开口道:“殿下的气色不太好,还是回宫休息一下吧。”
黎雪衣的脸上流露出几分疲惫,轻声道:“星河哥哥,陪我四处走走吧。”
杜星河稍微犹豫了一下,方才点头道:“是。”
杜星河挥手示意身后的侍卫等在原地,自己紧紧跟随着黎雪衣,穿过一道半月拱门,往后边的花园走去。两人一道步出回廊,一前一后地漫步在如画的风景中。
黎雪衣记得,钟翠宫后面的花园原本有一个池塘,顺着五彩鹅卵石一路过去便可到达。每到春天,池塘里面都会放养很多五颜六色的锦鲤,她小时候总喜欢偷偷地拿着隔夜的糕饼过来喂鱼。可现在池塘却被整个填平了,全是黑漆漆的土,无花无草,看起来空落落的。
黎雪衣有些意外,待见旁边正好有宫女路过,便问道:“这里的小池塘怎么不见了?”
那宫女唯唯诺诺地摇头道:“回殿下的话,奴婢不知,奴婢进宫还不到一年而已...”
黎雪衣轻轻挥一挥手,示意她退下,语气略有几分失望,道:“原以为这里还会是老样子,没想到都没有了。”
杜星河站在她的身后,把目光放在她的背影上,眼中掠过细微的情绪,静静开口道:“殿下,外面天凉,身子要紧。”
黎雪衣道:“我不觉得冷,只觉得心里闷闷的,仿佛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杜星河沉默了几秒,开口道:“如果殿下觉得难过,微臣可以送您回梨云峰。”黎雪衣不说话,只是转身看着他,而杜星河把视线移向了别处,随即开口:“方才卑职并未多想,只是直觉出口,若有任何冒犯之意,还请殿下见谅。卑职很早之前就说过,殿下在哪里,卑职就会在哪里,竭尽全力地守护着您。”
黎雪衣看他半响,终是笑了一笑:“我知道。”
不知不觉,他已经陪伴了自己十年,就像是她的影子一般如影随形,不曾离开过,也不曾要求过什么。
杜星河看着她微笑的脸庞,双眸深幽如海底的最深处,隐藏着某些不曾被人发现过的汹涌起伏。
他很快垂下眼睑,再抬起时,已经目光平静,神色如常,缓缓伸出手臂,道:“殿下回去吧。”
黎雪衣点一点头,轻轻搭上他的手臂,随着他一道回千鹤宫。
遥想第一次见到杜星河时,黎雪衣还是个稚幼的孩子,整天跟着哥哥们的后面转悠。那会,宫中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外面也没有适龄的玩伴可以选进宫里。
年少的皇子们要学文习武,不比她那般清闲自由,可她偏偏就是要做哥哥们的小尾巴,走哪儿都要乐颠颠地跟在后面。
杜星河十岁那年被选进宫中给太子伴读,许是因为太过拘谨的原因,他进宫之后,从来没人见他笑过。
他天生一张冷面孔,黎雪衣却不觉得害怕,他身上反而激起了她的好奇心,总是跑到他身边转悠。
杜星河还清楚的记得,黎雪衣第一次和自己说的话,“你是木头人吗?”
“回公主殿下,草民不是。”
“嗯?那你是石头人吗?”
“回公主殿下,草民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会笑?笑,瞧,就像这样,哈哈。”黎雪衣凑到他的跟前,仰起头,咧着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两人相视,杜星河看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和略显夸张的大笑,第一次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从那一刻开始,杜星河的命运就与黎雪衣紧紧相连,她是雪女,而他是守护者,终生追随,永不言弃。
虽然才见了几个照面,但黎婉儿却对黎雪衣这个姐姐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依赖感。
黎雪衣一回千鹤宫,就见黎婉儿正眼巴巴地等在那里。
不过才片刻的功夫,和亲谈崩的消息,就像是一阵风刮过般迅速传播到了公众的每一个角落。顿时,整个皇宫都笼罩在一种不安的紧张气氛中,十分压抑。
黎雪衣与妹妹同坐一处,屏退宫人,只命彩月留下。
黎婉儿双手握着茶碗,微微侧头,打量着黎雪衣的脸色,迟迟不语。
黎雪衣揭开瓷碗,低头吃了一口茶,方才望向她道:“你现在可以安心了,赶紧把身子养好。”
黎婉儿闻言,低了低头,纤细的手指绞着衣服上的丝带,诺诺道:“皇姐,事情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该安心,还是该担心。”
可以不用嫁给北齐王,这无疑让她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只是和亲不成,便是战事,一样令人忧心忡忡。
随后,黎婉儿微微握紧了手,似是骨鼓起勇气道:“皇姐,等所有事情都平息之后,婉儿想跟随您一起去梨云峰。”
黎雪衣闻言,微微一怔,慢慢放下了茶碗,皱眉道:“这种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万一被母后知道了,定要重重罚你的。”
黎婉儿手心微微出汗,摇头道:“皇姐,婉儿不是随便说说的。”
黎雪衣神情认真道:“跟我说说你的理由?是为了和父皇母后置气吗?”
“不是的,我只是想和皇姐呆在一起,能经常和你一起这样坐着说说话。”黎雪衣觉得她并没有说实话,只道:“你自小长在宫里,山上修行的生活清苦寂寞,你不会喜欢的。”
黎婉儿道:“正是因为山上寂寞,婉儿才想陪着皇姐。姐姐能吃得的苦,我也能吃得。”
黎雪衣看着她,轻声问道:“那你舍得离开父皇和母后吗?舍得离开从小就一直照顾你的王美人吗?”
黎婉儿闻言,低下了头,没有马上回答。
黎雪衣继续道:“宫里的孩子都不易,和亲的事,看来是真的把你吓到了。不过,难受归难受,别轻易做出决定。如果我是你,就算再难过,也一定舍不得离开这里。”
黎婉儿见她垂眸的样子,有那么一刻地沉思,你是皇族嫡女,而是我只是个不得宠爱的庶女,今日北齐王这一劫,我算是侥幸逃了过去,可下次呢?这样担惊受怕地过日子,她实在是熬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