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湿，好颠……
依稀回到了小学时和父母一起乘船出游，夹板上稳稳中带点颠簸，四面水汽氤氲浮起，漫漫拂了三个人一脸……
爸爸……妈妈……
彼时一家三口言笑晏晏乐享天伦，父母的笑脸迷迷蒙蒙晃在眼前，笑着说笑着骂笑着劝服一定要下河游泳的她……流光浮转间回忆闸水般喷出，湿了异世的自己一身。
那是也不过十岁出头，正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龄，依稀中又看到他们宠溺淡淡的笑容，柔和温暖，深静安详。
这一世，这一生，怕再也没有那般亲人融融的温馨了吧……
泪水缕缕，缓缓纵横过脸颊，一人独处前世寂寞的梦中，不想醒来。
……
最后，紧闭眉目低低一叹，她终于睁眼。
暗黄朦胧的光线昏暗投入眼帘。
刘瑾抬起头，打量四周。
矮小的顶蓬，狭窄的窗口，四面颠簸左右摇摆，水汽氤氲潮湿满舱。
这是在……船里？
刘瑾眉目沉思的锁起。当时自己失足落崖心中大呼不好，然后就觉得耳边呼呼声裂帛一般坠落，仿佛还被什么东西挂了一下，随即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而现在动动胳膊，全身上下一丝不适都没有。这么说来，自己没事？
拍拍衣服，刘瑾撑着自己坐起来。
这一拍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换了女装。琉璃白的裾裙，宽大衣袖，亭亭纤腰被青色宽带轻轻系束。如瀑黑发一根发簪挽成垂髻，余下的半披于肩，似水流泻。
她详端了下身上衣裙，样式平凡简洁，颜色清美如珠玉，裙摆处墨色晕然一朵玉兰萧默盛开，衬着素雅并不甚高贵的料子，自有一种高洁端素，静淡蹁跹。
刘瑾伸手去摸那朵玉兰，衣裙随处可见，卖衣者也不可能这么用心，这朵玉兰必定是那人事后画上。而不过墨笔晕撒便能把朴素平凡的料子制成这杨精美服裳，该是怎样一个端雅淡静的人？
猜什么，出去看看就是。
她爬起身到舱前，伸出手去掀起门帘。
夹着青布的手却突然僵在空中。
舱外，青山排闼，碧水潺湲，舟前江风拂绕处，有人盏茶极目，倾身倚栏。
澄如碧玉的江色清凉映透两岸起伏山石，或秀颀或婆娑的枝干旁逸斜出拂于水上。那人一身流云色衣袍，带点淡淡青灰，于江风过时轻身掠起，点尘不惊。如张开翅膀蹁跹的鸟，与天际云色相互相应。
前方秀丽水色山光，那人轻倚栏杆，风过，拂乱他额边发丝。从侧面看去，少年不过十四五岁，下颌似玉笔挺，雅肃端静淡淡看向前方水路。他眉色深深如墨，眼中却氤氲出黄昏中远山峦黛的旷雅寂寥，似水墨画提笔轻染的一撇，比山更高，比天更远，比风更皎洁。
那人在船头，那人在天边。
刘瑾张张嘴，有点被眼前端雅清静的景象愣的说不出话来。
她愣住，少年却似感觉到什么的回过头来。并无惊异之色的看了一眼她：“醒了？”
突然回过神来，刘瑾愣愣点头。
“醒了就好。”那人两步朝她走来，伸手把住她的腕，“你睡了四天，虽说落在水里应该无碍，可总晕着还是叫人担心。”
欣长的手指微微在她腕间一拂而过，如落蝶过树丛，轻掠翩然。
随即他放开了手。
“已无大碍。”少年看着她微微一笑，“也许筋骨还会有些不方便，不过稍养几天就好，不必担心。”
刘瑾对上这月朗风清的笑容顿时不知说什么好，讪讪收回手去：“你是大夫？”
似有一瞬间错愕，那人随即笑道：“算是吧。”
刘瑾点点头，也不待他邀请，自顾自在船头小几旁坐下。
做好刚抬头就看到一盏茶推到面前，茶气朦胧，缭绕着对面那人清淡的笑：“新下的茶，尝尝。”
手中碧茶荡漾，雾气氤氲，余光瞥到四面清风静水墨翠山光，她心中突然一动，一句诗脱口而出：“悠光渡新茶，羁旅落谁家。”
那边少年抬头看她一眼，随即道：“莫问愁怀事，诗酒趁年华。”
刘瑾霍然抬头。
诗酒趁年华，他是看出自己羁旅思亲，以此相告诫了？
对面人却眸色淡雅，平平眼神中似有深意流淌，相向而望。
半晌刘瑾轻咳一声，打破这尴尬的平静。
“你救了我？”想来想去，她觉得还是这个开场白比较合适。
“算是。”少年如玉指尖提起壶给刘瑾添茶，“当时我泛舟而游，不料你突然从上方坠落，正好掉在水里。”
“那时我已经晕了过去？”
“不错。”少年颌首，“从我打捞上你的那一刻起，你就睡到现在。”
“那这衣服是……”刘瑾突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少年又是一笑，风清如朗月，一瞬间珠玉乍破，风华无限，看的刘瑾又是一呆。
“说实话，当时我还真有些奇怪你怎么是男子装扮。”敛了笑容，他道，“不过至于这件事你不必担心，衣服是附近船娘帮你换的，这衣裙也本是我这次出外买回来带给舍妹，还都没穿过。”
刘瑾一愣，敢情人家以为她嫌弃这衣服？
“不是，这衣服挺好的，我没……”一句话脱口而出，她抬头，却正好对上那人似笑非笑的表情。
“姑娘觉得好便好。”那人吟吟笑着，却恍惚透出几分狡黠，“我还以为像姑娘这样的人，是不会爱这些女儿家的玩意儿的。”
听他刻意咬紧了“女儿家”三个字，刘瑾微微蹙起了眉，眼前这人高雅神秘，似敌似友，他知道什么了？
“公子玩笑了。”眉目一转，她立马换上了浅笑吟吟的表情，“世间女人皆爱美，小女子又怎能免俗？”
“可在下不觉得姑娘和世间女子是一类人。”放下茶盏，少年饶有兴致的偏头瞅着她，“按理说我不该打探你的经历。可当日落水时你一身伤痕一袭男装实在让人好奇。不如今日在此让我推断一番，你看如何？”
他对上刘瑾双眸，笑意谦和：“而姑娘你只需对我的结论给出‘是’或‘不是’的答案，可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