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
而后仲懿轻轻开口,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你的胃口太大了。”
刘瑾浅笑,如三月芳菲烂漫半开:“不,不是我的胃口大,只是楼主顾虑重重难以舍弃而已。”
“不错。”仲懿抬头,抬手轻轻抚过腰间令牌,“暗月楼蛰伏扬州三年才布下重重明网暗线,时至今日只需静候时机则整个城池唾手可得。”
他抬眼,静静看向对面少女:“三年处心积虑,苦心孤诣,你要我一朝完全放手拱手让人,谈何容易?”
刘瑾不动声色,坦然迎上他的目光。
“舍不得吗?”她淡淡笑容不及眼底,语调间带了些轻微喟叹,“你舍不得,那么,我呢?”
“我自幼学习兵法武艺,只望一朝能得此城池,回归原处。”
“我十年寒窗苦读,练武满身伤痕,只为终有一天能傲立人前,将半壁江山握于掌间。”
刘瑾略带惆怅的抬头,仰望天边烟云罩起迷蒙明月。
“你说你处心积虑,可其他人又何尝没有苦心孤诣战战兢兢。你舍不得放手,难道同样的事让别人去做,就会容易?”
她回头,挑眉,恢复了稳稳神色看向若有所思静静盯住她的仲懿:“相较之下,楼主这番开脱,实不足道也。”
仲懿有一瞬间的怔然,随即大笑。
“我错了。”他道,“试图不舍弃已有旧业便妄求佳人芳心,奈何佳人一心功名并不领情。我妄想以自己过往打动你,却不知你心坚如铁不可动摇。这样的你,实在是让人……”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的喟叹,看的刘瑾微微一愣。
随即仲懿长出一口气,笑道:“既然这件事上你我都不肯让步,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如何?”
刘瑾淡淡抬眼:“哦?”
“你杀不了我。”仲懿道,铿锵不容置疑,“暗月楼虽在地下,可三年苦心经营,不说别的,除去区区一个刺史府官员还是易如反掌。你要杀我,首先要赌上自己的命。”
刘瑾抬头看向仲懿,颇感兴趣的微笑,示意自己洗耳恭听。
眼前少女容颜晶莹,笑意秀巧俏皮如临枝一花盛放,看的仲懿心中又是一动,月色隐隐下透不真切神情,道:“你杀不了我,我也有软肋卧在你手中,一旦拼起来必然两败俱伤。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对立?”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一介女子一定要走上这一步。但经之前诸事,子璃你的惊采绝艳少年英杰,运筹帷幄长袖善舞已经表露无疑。对这样的人,我不想,不愿,也不忍与之为敌。”
静静盯住刘瑾,他道:“我退一步,解药你可以不急着给我,而暗月楼从此后也不会为难与你。相反,我可以给你权利使用楼内力量,甚至助你夺得扬州之位。”
“至于你”,他目光灼灼如日月之光,道“我愿你,从此能够不与暗月楼作对。你我一同借力夺得这大好河山,只待这天下舆图,山川万物,皇天后土尽在掌中,”
“到那时,九五至尊无上皇权,我如今承诺全部任你所得,万邦俯首权倾天下。你看,如何?”
你看,如何?
又一阵沉默。
随后刘瑾突然笑了。
笑意如铃,清清然划过一夜静谧的平静,如泉水落山川,珍珠溅玉盘。一抹月色拂过紫薇花瓣,晶透澈然。
坦然迎上仲懿灼热带着希望的目光,她抿唇而笑:“楼主开出的条件真是诱人得很,天下山川,无上皇权,众人仰慕的一身荣光,也能这么轻轻巧巧就许诺出去。”
“可楼主想过没有,且不论如今天下英雄四起,豪杰并立,单凭你和我能否收得这万丈河山。就单说哪怕你成功了,解药也拿到手了,到时候你嘴皮子轻轻一动,将我是女子的秘密公诸于世,到那时我还能得到什么?”
她笑,笑意中带上略略讥讽:“到那时我的手下,你的手下,听闻原来率领众人夺得天下的是名女子,还能尊她为王扶她上位?天下民众,还能任由她一呼百应?所谓万邦俯首权倾天下,还能她分一杯羹?”
讥讽一声轻喟,刘瑾微微摇了摇头:“我还真不知,待到那时,楼主所能许诺给予我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仲懿眼神一亮,一句话脱口而出:“我许你皇后之位。”
身体一震,这回刘瑾真的愕然了。
愣愣的盯了仲懿好一会儿,她突然抬头咯咯大笑,笑的弯腰俯身浑身乱颤,直到仲懿脸上从黑到绿到紫连连变了好几个来回后才收了声。
“楼主当真好大方。”眼底里还残留着笑意,她弯着腰,身子还在一抽一抽,“皇后,皇后,母仪天下,确实对一个女子最好的去处。”
“只可惜……”笑声渐止,她慢慢仰起头来,“这些女子里,决不包括我刘瑾。”
“一国之后,能率军作战征讨四方?”
“一国之后,能安邦定国大展宏图?”
“一国之后,能傲看四海指点河山?”
迎上仲懿若有所思的神色,刘瑾语气微微带了些鄙夷与感叹,“平日里独坐深宫哀叹闺怨,听六宫妃嫔们琐碎聒噪,费尽心思招邀圣宠,还要提防明里暗里中伤陷害。评议朝政,有人说你宫闱乱国;深得圣眷,臣子谏言妖媚惑主;严治六宫,流言道你妒忌狠辣;不闻不问,又会有七嘴八舌议论讲皇后无势,当不得国母之风。”
她扭头,挑眉,直直对上仲懿的眸子:“这种被束缚被打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部让道德礼仪调调框框规范起来,行不得走不得踏不得错不得的事情,就是楼主你,对我郑重许诺的报酬?”
“更何况,”刘瑾歪头瞧向仲懿,“你何以认为仅仅因为可能招惹到暗月楼,可能赔上自己的性命,我就不敢和你为敌?”
“挟持你有险确实不假,可我与你交好,难道你会良心发现放过我?”刘瑾讽刺笑笑,道,“楼主你身居万人之位,犯天下之险,谋江山万计,走王霸一行。你有鹏程之志,睥睨天下视苍生如蝼蚁。你自负天纵心高气傲,决不容许任何人在你之上,哪怕与你并驾齐驱。”
“您说,”她毫不避讳的看进仲懿的眸子,“遇上您这种人,我如何能,如何敢,如何去把自己的前程心智全部交付于你,交付于这虚幻缥缈的承诺,而不顾现实里残酷的终身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