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猛的对上平平淡淡清清冷冷的眸子,张英不觉一愣。
脚下一顿,却突然听到背后隆隆吱吱声,轰轰响彻肃穆大厅,嗡嗡传来。
突惊回头,却见红门铜锭卯成的两扇神庙大门,无人操纵的隆隆自动关上。
——彭!
双门合起。
张英一呆,不知怎的,只感到方才不见鲜血不杀人便不休的满腔怒气,此时隐隐却又森森怖意传来。
——倏!
闷闷大堂中,不知何处刮来的阴风唰的盘旋吹起,森森冷冷,壁上燃起的几十只香烛,顷刻间光芒熄灭,只留惨惨白烟缓缓萦盘。空旷冷寂的庙堂里,忽的漆黑一片。
张英心中震得一骇,蹬的后腿一步。
脚步未落,突然四面森森蓝色荧火沉沉闪起,冷意呼呼的吹来。空空荡荡中仿佛听得啾啾叹叹声,悠悠哭泣,惨惨哀鸣,冷冷髓髓响成一片。
张英双目圆睁,一片不可置信的惊惧。
面前,大堂中央,突然簌簌淅淅,腥红粘稠的液体自顶上落下。
蓦然抬头,却无法看见一物!
血,淅淅沥沥,在黑沉肃寂的神庙地上,森森寒寒张张狂狂,勾勒出几字之形
——“四十三命,天意沉沉,地狱炼火,诛此奸人!”
殷红泼洒,哭声如婴,腥惨交加,字字诛心!
眼前白衣少年上前一步,目光冷冷,语语铿清:
“如花少女,笑靥生灵,白骨森森恶泥一片。冤魂啼哭,索命无常,夜夜绕梁森森不绝。皇天后土,容不得奸邪极恶之人。你,难道还敢违逆苍天?”
虎躯一震,张英直直向后一退。
仓啷一声,长剑落地。
脚步踏错,银甲虎将生生跌坐于地,四面阴风怒号,惨惨森森鬼哭传来。
鬓发散乱,衣冠不整,甚至来不及捡拾宝剑。张英惊慌失措站起身来,发疯一般的夺门就逃。
奋力推开大门,一脸无措失神的将军,头发披散,目光惧滞。也不看众人惊讶奇异的目光,撒腿夺路就跑。
周围的百姓和两百亲兵,只见那战场上杀人如麻血染铠甲的虎威将军,气势汹汹的冲进门去,惊惧失魄的逃出门来,纷纷诧异不已,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
已有耳力较好的人听得之前堂中动静,只觉虽然模糊却冷冷森森,再联想张英前后态度天地差别,不由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四面纷议声骤然响起,百姓推推搡搡向前挤去,纷纷想要看到杀神一般的张将军而今落魄的惨状。
就在喧喧扰扰,亲兵努力维持秩序之时,人群中平地惊雷般突然传出一声大呼:“张家作孽,鬼神索命。此等奸邪,人人得而诛之!”
一听这话,百姓愤恨更甚,一个个使足了劲向前挤去,摩肩接踵,如潮涌动。
区区两百亲兵哪里应对得了这样的场面,一时间人群纷纷攘攘叫骂一片,石块砖头菜叶乱飞,场面登时乱作一团。
人群中奔走被推被挤被投被砸的张英,经过一系列连续攻击,这时好像才清醒了些。抬起头来就要发怒,虎口一张
——啪!
一个臭鸡蛋稳稳的飞到了他的嘴里。
“天降妖邪,杀我女儿!”“杀了他,杀了他!”带着哭音的嚎啕声响起,女子的家属疯了一般冲上前来就要动手。
亲兵一慌,忙不迭死命推开人群挤上前来要将他们拦住。
推搡混乱中,没人注意到,张英身后突然闪出一个黑色瘦小的身影,如泥鳅般滑过众人身缝之间,临到张英身侧,趁着他又被人一退一搡,伸手稳稳一捞。
铜光一闪,一块漆黑锃亮的物件便到了他的手中。
一扭身子,那人重新回到了人群之中,再也辨不出来。
直到一番****已过,神庙前的人群终于被遣散干净。空空荡荡的广场上,只留下菜叶砖石满目狼藉。
神庙的门,终于吱吱啦啦打了开来。
一旁房梁上身轻如燕的跳下一个人来,干瘦干瘦的乔陈子手里捏着两根竹篾,竹篾一头牵着细丝,连带着装着红色不明粘稠液体的小桶。
“平日里玩皮影戏,今天干起这活来果然好用。”乔陈子擦了把汗,对着幕帐里喊道,“得了,玩够了,人都走了,出来吧!”
一片凄凄惨惨的哭声响起,伴着腰细如蛇的方虎,一步三扭的拐了出来。
“有太阳的时候没气氛。”刘瑾淡淡瞟他了一眼,嘴角一撇,“这和鬼片要在晚上才能起到惊悚效果放是一个道理。”
“别说主公,你那血和鬼火做的真像。”乔陈子转身呵呵一笑。
“我给你化学札子上讲过,那是硫氰化钾和磷。”刘瑾恨铁不成钢的扫了一眼乔陈子,转过头弯下腰捡起张英落在地上的宝剑,伸出两指弹了弹,微微一笑。
——“亲,仓颉造字有鬼夜哭。你,听到过鬼哭的声音吗?”
方虎呵呵一笑,尖着嗓子再次“鬼哭”了起来。
还没哭出两句,一个泥鳅般的身影冷冷罩住他面前的阳光,走上大堂。
“主公,东西到手。”
刘瑾拿起那块形似巧克力的物件,对着门口射下的阳光看了片刻。
——兵符。
凭此可以调动扬州一半兵力,正是张英充足底气来源的兵符。
歪了歪头,刘瑾嘴角懒懒勾起,手掌随意一翻,这个人人觊觎爱之若宝的兵符在空中划了个优美的弧度,重新落回那泥鳅偷儿手中。
“去趟刺史府交给刘繇,也让他对城门口那两万大军放个心!”
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兵符,那人一愣,随即抬起头来。
——却只见迎着大门中央投下的灿烂阳光,白衣少年大步跨出漆黑庙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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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日神庙里鬼魂鸣冤吓退张英之后,扬州刺史府里刘繇的日子也过得不得安生。
说起来那兵符到手后他原该好过一点的,可是最近几日,张英次次不停地找上门来,一副哭天抹地,不断地诉说自己只这么一个儿子,自小视若心头珍宝掌上明珠,溺爱了些宠坏了,一不小心才犯了这个错误。自知罪孽深重,然而看在家中就这一根独苗的份上,只求网开一面,从轻处罚。
徐芝捏着嗓子半跪在刘瑾面前,拿茶水抹了痕迹,一脸“涕泪纵横”的学道:“求大人看在末将半生刀光剑影里过来,对大人忠心耿耿誓死效力的份上,饶了犬子这一命吧!”
“饶他?”翘着二郎腿吃话梅的刘瑾冷冷一哼,一颗梅核嘭的吐出,“国发巍巍杀人偿命,饶了他,四十三条如花性命又让谁来抵?”
沉思片刻,伸手拿起杯子抿了口茶,慢悠悠往嘴里塞上一颗话梅,二郎腿轻轻晃荡:“兵符到手,城外大军却并未撤离……唉,看来两边,都要再动点事情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