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有皇家工匠在王府外整葺修缮,更名齐王府为太子府。待到太子府修葺一新之日,官场中人皆往来相贺有,一时间太子府门庭若市,炙手可热。
禹仍则上书皇上,称自己不喜奢华,太子府内一应家具摆设皆沿用往日的,奴仆婢女也不必再派新人,连自己乘坐的马车也不需改换,只用以往的亲王规格即可。皇上看后颇为欣慰,连连夸奖新太子简朴随和,一时间禹仍更是声名大震,朝野共赞。
天气渐渐炎热,我抱了子鸿在院中的亭下纳凉。忽然背后一暖,母子便俱被禹仍揽在怀中。我扭过头去,温柔地嗔怪道:“太子都是当父亲的人了,还总爱在背后吓人,若是子鸿懂事,定会笑话他的父亲呢。”
禹仍一手抱过子鸿,在他的小脸蛋上亲了一下,一手搂住我的肩膀,目光似水般凝视着我的脸庞,“我远远望去,只觉得你抱着我们的子鸿,就是我全部的幸福所在。你裙摆拖地,衣带被风吹的轻轻翩飞,真是美如谪仙,我只想抱你入怀,再不放手。”
我听他对我如此高的赞美,早已面色绯红,半羞半喜道:“王爷就爱取笑妾身,都是做母亲的人了,哪还谈的上美丽。”
“新婚之时,你自然美艳动人,纯真可爱。现在做了母亲,更添了些沉静温婉的气韵,如此之美,亦让我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啊。”
我轻轻捶了他一下,娇羞地说道:“太子好不正经。”随后静静依偎在禹仍怀中,轻声说道:“我们三人总在一起,便是最美的图画。”
我们谨记着废太子的前车之鉴,愈发低调勤谨。由于皇上酷爱饮酒,我便经常自己酿了玫瑰花酒,葡萄酒,梅子酒等送入宫中,皇上尝后果然赞不绝口,称酒气清新,花香果香浓郁,更胜纯酿的白酒。见皇上如此喜爱,我和禹仍心下高兴,便命人隔三差五地运进宫中供皇上饮用。
偶尔有几次,我无意中瞟到禹仍与一男子在后堂密谈,这个人仿佛正是那日出面指证太子的李卜秋。我心下疑惑,禹仍与他竟还有联系。待我询问禹仍,他只是说此人是他从前安在废太子身边的内线,与他相见不过是想向他了解从前与废太子走的近的官员有哪些,也好心有防范。如此,我便不再多问。
一进盛暑,人便恹恹的不思饮食,子鸿亦是在这日晚间啼哭不止,不肯入睡。我心疼不已,便让迎春去找禹仍过来瞧瞧,不料迎春回来说道:“禀小姐,奴婢找了一圈都没见到太子,不知太子在哪。”我不觉奇怪,便先让乳母好生哄着子鸿,自己转身出去寻找禹仁。
去了书房、后堂皆不见禹仍的身影,我正思忖着禹仍可能会去的地方,忽然瞥到后堂侧间的酿酒室门缝虚掩,便走近些向里张望,只见禹仍正一手掀开酒坛的盖子,一手拿着一包粉末状的东西簌簌地往酒坛中洒。
我头脑中轰的一下,整个人都怔在原地动弹不得,这是要运入宫中的酒啊,禹仍在往里面加些什么?为何又要如此偷偷摸摸?我心中虽然猜到些许,但还是不能相信,霍得一把把门推开,声音是平日里没有的低沉,“太子殿下,你在做什么?”
禹仍不料我会出现在此,大吃一惊,连手中的纸包都掉落在地。他的面色有一瞬间的青白,但旋即镇定了下来,一把扯起我匆匆向卧房走去,我宽阔的裙摆长至拖地,急走之下不免脚步凌乱,就这样踉踉跄跄地被他拉到卧房。
禹仍快速而轻声地把门关好,转过身来只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我脑中思维混乱,只是木然吐出一句话:“你到底在干什么?”
禹仍把头转向别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以你的聪慧,一定猜到了我在干什么。”
我失控般抓住他的手臂,强压着自己的声音说道:“你疯了吗?若是被发现,我们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啊!太子殿下,你就那么急不可耐吗?”我语气中颇有怨怼之意,禹仍平日里只觉得我温柔恭顺,从未见我如此顶撞过他,不觉也沉下了脸。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如此做还不是为了你和子鸿!”禹仍虽然愤怒,但也不敢提高声音,压抑着的怒气愈加让我无法呼吸。“虽然现在我已是太子,但位高人愈险,废太子当初不就是被我们设计扳倒的吗?若有一天我们的计谋败露了,或是也被别人如此陷害,虽然不至于死无葬身之地,但也必定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我当太子的时间越长,变数就越大。只有把至高无上的权力握在手中,我才能真正安心哪!你和子鸿就是我的全部,我怎能忍心让你们一直随我走在刀尖上,只有我成了权力顶峰上的王者,才能真正保你们无虞!”
我虽然深知他如此做的危险和不仁,但听他这样说,也更加了解他的无奈,他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好夫君、好父亲,为了我们,他才铤而走险。我的愤怒在一瞬间被浇熄,是害怕,是无奈,是悲伤,还是不忍,我的眼泪夺眶而出,“可是,他终究是你的父亲啊……”
禹仍看我如此情状,也不禁湿了眼眶,他轻轻地把手足无措的我搂在怀中,声音由于轻轻的哭泣而颤抖,“我知道,可是……我一身荣耀是他所赐,废太子一身潦倒也是由他所赐,我们都是他的儿子,不知哪一日,父亲就会变成亲手毁灭我们的人,因为他是统治者啊!当父亲与我们全府上下甚至更多人的性命发生冲突时,我只有……”禹仍哽咽地再也说不下去,他的泪一滴一滴滴在我在锁骨上,盛夏时节,我竟感到有彻骨的寒意向我袭来。
即便如此,他竟能狠下心来对自己的父亲下毒手,我温润如玉的禹仍竟然也有如此心狠手辣的时候。废太子不也是他的兄弟吗?他对兄弟下手的时候,我也是其中的帮凶,也是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最后害了太子一府上下多少人,我已然不是纯洁天真的方意真了,但还是觉得心寒如冬,悲伤凄凉。
我像是一块木头一样杵在禹仍怀中。他见我并不说话,只是神情呆滞地默默流泪,便双手捧起我的脸颊,迫使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中含着晶莹的眼泪,牢牢盯住我,“妍婉,你若是觉得我心狠手辣,现在大可去父皇面前告发我,你如此大义灭亲,父皇一定重重有赏,到时候,即便没有我,也可保你和子鸿一世荣华富贵了。”
我一把推开他,踉跄退后几步,离开他的怀抱,泣不成声地说道:“你明知我不会……我怎会以你的性命来换我的荣华富贵,你明知我为了你什么都肯做……”
禹仍见我如此痛苦,赶忙又把我紧紧拢在怀中,急急地说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不该如此说,我知道你心里装的都是我……”
想来禹仍从一开始就往酒中下了药吧,如今已过了一个多月,若是现在回头,一旦被发现,禹仍与我,还有无数无辜被牵连的人都会性命不保。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再无转圜的余地,我别无选择,只得陪着禹仍一直走下去。尽管禹仍面对权力争斗时如此狠辣,但对我和子鸿仍是一片毫无掩饰的真诚爱意。
我狠下心来,轻轻把手环在禹仍腰间,“妍婉说过,为了夫君什么都肯做,夫君一直为我们一家人殚精竭虑,夫君所思就是妍婉所想。只是……”我抬起头来看着禹仍的眼睛,“只是,妍婉把夫君当成亲人,只希望夫妻相互扶持,万望夫君一直以诚心待妍婉,妍婉只是害怕……”
禹仍见我肯与他共进退,顿时欣喜万分,连忙说道:“别怕别怕,我说过要保护你一辈子就必然说到做到,我虽有些时候心狠手辣,但对你、对我们子鸿,都是一片赤诚之心啊!”
我虽然心意已决,但毕竟这次要赤裸裸地加害于人,心中不免哀切恐惧,情绪低落地问道,“那包是什么药?”
“那包是止血凝血的药粉,并不是毒药,但若是老人长期服用,便会造成心血凝结,时间长了便会血路不通,突然猝死。我每次只加一点分量,并不会被发现……”
“那些药难道就是那个李卜秋给你配的么?”我突然明白为何前些日经常在府中见到此人了。
“不错,此人颇通医术卦理,是十年前就安插在废太子身边的眼线。他潜伏十年,总算大功告成。”禹仍颇为感慨的说道。
我不禁疑惑:“十年前你只是个十岁孩童,从哪里找来此人呢?难道是母妃给你安排的?”我想起那日皇贵妃那句不甚明朗的话,隐隐觉得跟此人必有关系。
禹仍沉吟片刻,说道:“不错,此人是母妃替我安排的,他跟母妃颇有渊源,母妃并不曾跟我细说,但我隐隐也知道一些内情,此人年轻时仿佛是母妃娘家的家丁护院,颇具才华,只是家中贫穷,才不得已做了家丁。母妃还未出阁之时,两人似乎已经定情,但碍于身份悬殊,此段情也只能长埋地下。后来母妃被父皇看中,便迎进宫做了妃嫔,从此两人便天各一方。但此人对母妃痴情不改,几十年如一日。自从母妃开始替我打算将来时,便托人寻来此人,万望他能替我效力。母妃开口,他竟想也未想就答应了,为我隐姓埋名,去太子府做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幕僚。那个桃木人偶便是他几年前冒险埋下的,若无他里应外合,我们也不会如此顺利就扳倒废太子。”
我不曾想此人竟然有这样的故事,不觉感动,“能为了心爱的女子如此牺牲,也是有情有义啊。”转念一想,在酒中下药之事皇贵妃也必然之情,这个女子竟如此不简单,从十年前就开始为禹仍未雨绸缪,如今又要为了儿子对自己的夫君下手,我无法将这样的她与平日里亲切温和的母妃联系到一起,不觉对她心生敬畏之情。
禹仍眉头皱了一下,旋即又恢复了平静,“但他与母妃的事,终究不光彩……”
今日遭遇了如此重大之事,心中只觉疲累不堪,便与禹仍早早歇下了。
躺在床上,我亦是久久不能入眠,我终究从一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少女变成了一个工于心计、算计筹谋的阴险妇人。哎……罢了,谁让我的夫君是太子,谁让我又如此深爱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