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问题。”
“皇上请问。”
“你认识祁昊?我是说你在西域的时候,也可能见过他。”白兮遥盯着李子桐问。
李子桐摇摇头:“我在西域整整五年基本上都是呆在灵毓山上,那里人畜罕至,何况祁昊是一国王子,我怎会见过他呢?后来五年虽然一直军里,但从没上过战场,就算是去哨营驻边,也都是荒凉不毛之地,见个人都难。”
“那也就奇怪了,沈如冰是大曦第一美人,祁昊知道也有点说得通,但你名义上一直在白云山,鲜少在世人面前露面,这个祁昊竟然连这都知道,真是神通广大。”
“到底是神是鬼,会会不就知道了,我也很好奇。”李子桐继续倒酒,不知不觉中,那酒坛已经见底了。
“皇上是怕吗?”李子桐问道。
“怕……”他定定的看着她,一动不动道:“第一次知道我也会怕,怕你一去不回。”
很长的沉默。白兮遥饮掉最后的酒不再追问,李子桐转身赏梅,突如其来的尴尬,两个人又都没有要打破沉静的意思,各自无言。过了良久,李子桐回过头来。
“不早了,皇上早些回去吧……”
“出宫以后,珍惜自己……”
两个人同时说出口,俱是一愣。
李子桐:“……”
白兮遥看着那些血梅说道:“我是说,要是旗溪也有血梅树,不要用自己的血了。”
李子桐先是一怔,慢慢反应过来,粲然一笑,可能是酒的原因,她的脸上红晕嫣然,相比前几日的苍白娇俏许多。
“皇上放心,这条命我会留到最有用的时候,决计不会耽误皇上的大事的。”
他担心的并不只是他的大事,还有眼前的这个人。一开始,他利用她,他是天子,是这个天下的王,任谁被他所用,恐怕都应该感恩戴德的,她聪明、知进退,跟他一样明白怎么做才能最好的达成目的,最关键的,她知道谨言慎行,他一个眼神,她就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明白成这样的一个人,莫说是一个女人,这个世上就算是男人,也没有几个。慢慢的,不知为何,他看着她的目光从漫不经心变成了欣赏,也许是因为他无论怎样宠爱她,她脸上都泛着宠辱不惊的淡然;也许是因为她总是能准确的把时局分析透彻,却也只是说到恰到好处而已,从不居功自傲,甚至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也许是因为她表面上坚强冰冷,可是背影看起来跟他一样孤寂冷清,她无意中的一声叹息,仿佛是从他的骨子里透出来的一样。看着身边有个跟自己如此相像的一个人,竟然也能如此心安,原来,这世界并不只有他一个人如此,想到这里心里也就安然起来。
不知什么时候,心里开始升起了一丝期待,开始探究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隐藏着怎样的表情,空闲的时候,开始觉得一个人的南书房沉闷的让人心里发慌,哪怕她只是远远的站在另一边翻翻书册,他也能感觉到自己胸腔里那颗心不安的跳动,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即使不看她,他依然能从空气里感觉到她的气息般。跟兮赫在一起商量对策的时候,他总是轻易的陷进她那双沉静漆黑的眼眸里,仿佛那里有摄人心魄的光,让人不能自拔。他也曾疑惑过,他这是怎么了,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白兮遥,一切利益为先的白兮遥,竟然为了某个人的一颦一笑变得这么敏感,一定是哪里出错了,借着太后的压力,他冷落她,召见其他的妃嫔,比她温婉可人的有,比她亮丽活泼的有,比她善于心计的也有,但是他的身、他的心,偏偏因为那些人都不是她而变得焦躁不安,仿佛有一根线牵扯着他的心,而那根线却在她的手中。终于,他决定放过自己,哪怕见到她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模样,他的心却莫名的安定了下来。她除了偶尔礼节性的微笑,再无其他,表面上恭谨,其实她每次都能把距离拉的远远的。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偶尔的沉思,总是蹙紧了眉头,他想起来了从她入宫以来,唯一一次她脸上有神采飞扬的时候,就是那天在浴室里偷偷的学跳舞,那可能是她最开心的时刻了,可是那种开心也是转瞬即逝的。
从来没有试过心无端被撕扯的感觉,那天他却感觉到像是被人从云端生生撕扯下来,如堕冰窖。她竟然在昏迷中叫了另外一个男人的名字,前一刻还沉浸在她唇上柔软的触碰中,下一刻却听到心碎裂的声音,仿佛所有的知觉都在一点一点的剥离自己的身体,疼痛来的如此猛烈。但她在梦里急切的叫着,在他身边那么多长时间,他还没有见过她这么急切的样子,失去至亲至爱也不过如此,可他却只能看着她苍白的容颜,第一次体会到无能为力的感觉,不能强迫她清醒,让她看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谁,不能进入她的那个梦,将她带出来只拥在自己的怀里。
她病了,他却找不到别的理由要她来见他了,兮赫说的对,他内心深处是抵触和她再见面的,怕一见面自己忍不住会问她那个名字的主人是谁,跟她有什么样的过往。他怕她的嘴里说出来的,是他无法接受的答案。他是一国之君,却从来没有什么能让他如此感到颓败无力,像个得不到却还想要的小孩子一样,欲罢不能。
旗溪派人来,他自以为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却还是在看到那把匕首上的“桐”字之后,失控了。行动比冷静来的更快,等他意识过来,那把匕首已是飞手而出,整个朝堂之上几乎都没有反应过来,那个主使已是一剑穿喉,命丧当场。旗溪竟然在打她的主意,一向冷静自制的白兮遥,要不是躺在地上的那具尸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是他出手做的。眼睛一转,也许这么做并不是什么坏事,至少能让他看清敌人到底有多少实力。
各方势力开始在这场凶险的事件中厮杀开来,堂官言谏宗室外戚几乎乱成一团,他倒像置身事外,冷眼旁观,连一向老谋深算的陈万良也把持不住了,开始在各处集结势力,陈府更是门庭若市,彻夜不眠。宗室虽然有些实力,但从父王这一代已经被外戚压制,再加上自父王开始,皇室子嗣都比较单薄,他本身就刚登基,根基浅,能用上的不过三两个叔王几个直臣,还有白兮赫辛苦三年布的情报网络。要撼动陈家这棵大树,除非天降奇兵不可。
换做以前,当陈雨珊主动来找他要他立后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这政治本来就是互相利用互相倾轧,立陈雨珊为后,是解决这场危机最直接的方法,这样一来如果旗溪挥兵南下,他至少不用担心腹背受敌,就算两国不发生战争,他最少还能争取到几年时间来养精蓄锐,慢慢拔掉陈家这颗毒牙。可是这一次,他还是犹豫了,他忍不住自嘲,这样做与当年父王囚禁母亲,册封如今的太后为皇后有何区别?倘若他立了陈雨珊为后,那么他敢肯定,他要葬送的就是一生的幸福,即使坐稳了宝座,他也会心有不甘。而且他料定她会阻止他立陈雨珊为后,所以他传出口风立后就是要在朝堂上投下最后一颗也是最毒的一颗试金石,不出所料,一连三日不临朝,把各方势力都打了个措手不及,正当某些人以为立后是这次风波的最佳出路的时候,他会突然收回诏书,立后之说到时候就会成为一段笑谈,本来朝中是暗潮汹涌,被这件事一催化,基本上都会原形毕露了,目的达到了。可是他却笑不起来了,她跪在他的面前,求他收回成命,明明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却在现实中变了味道,她竟然自请去和亲!他差点忘了她是那个聪明、识大体知进退的李子桐,为了她的亲人,要她去和亲,她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可是让她去和亲的念头从始至终都没有在他脑子里闪过一下,他从来就没有那样的打算,她却淡定从容的说出了口。就连在太后面前,她依旧是不卑不亢的样子。他被彻底的激怒了,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发怒,明明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但也许就是她每每都在自作聪明,每每在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都勇往直前不留后路,也许是为什么她每个人都想到了,偏偏不想想他的感受,在她心里,他除了是个君王之外,到底还算什么?为什么那一巴掌明明打在了她的脸上,可他的每一寸皮肤都在疼的抽搐,心撕裂的快要淹没他的理智,想要在她的唇上寻找他想要的答案,但在她的唇齿之间他只品尝到了血腥和苦涩。
也许兮赫说得对,他这是当局则乱,这个时候以这个借口让她出宫,从大局上看肯能是最好的,只要他安排妥当,她就可能以另外一个人的身份助他一臂之力,这不也是他长久以来策划的么。不过以她的性子,应该不会乖乖被他的计划左右,还好路上有兮赫在,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如今,明日她就要出宫了,跟上一个他口口声声说要娶的女子一样,和亲,这种理由他只能容忍一次,这一次,该是他来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