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承恩宫被“临幸”后,白兮遥再也没有召见过李子桐。宫里出奇的平静,李子桐抽时间就整理梅苑里的桑月书籍,她发现有几本手写体的书记载了二十多年前桑月和大曦之间的那场战争,应该是丽妃娘娘的手迹,只是年代久远,有些部分已经墨迹斑斑,还有些已经损毁。
她每天早上会在日出之前照料丽妃种下的那六株血梅,只是前些天出现的那个黑影,最近再也没有出现。
白天,内务府也会送来很多赏赐物品,但从来都是宫人们送到梅苑门口就回去了,没有一个人踏进来过,或者说是没有一个人敢踏进这个院子一步。采衣说,听宫人们传言,这个院子布满邪气,被丽妃娘娘种下了很重的巫蛊,靠近这个院子就会气血尽失,所以丽妃娘娘和皇上去世的时候都是面色惨白,毫无血色。李子桐闭口不言,也不去理会那些传言,依旧独立独行。
白兮赫偶尔会来梅苑,有时候跟李子桐讲一些天下奇闻,有时候坐在院子里独自沉默一会儿,有时候也会跟着李子桐修缮那些破旧不堪的书,李子桐对他依旧是淡淡的,非敌非友,不排斥也不靠近,只是趁他不经意的时候,她的目光会定格在他的脸上,似乎有话要说,但却欲言又止的样子。
花神节这天,采衣早早起来了,把梅苑上下都重新打扫了一遍,屋子里熏上冰玉含露香,随后摆茶果祭花神,忙碌了一清早。
李子桐依旧在修缮那些书,这些天她每天早上为那些血梅续血,神色有些苍白。
“小姐,今天好歹也是花神节,您就休息一天吧。”虽然李子桐进宫已经一月有余,但采衣依旧没把称呼改过来。
李子桐翻翻那些修好的书页:“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皇上都好几天没有召见小姐了,小姐也不着急。”采衣端过来一杯茶。
李子桐没有吭声。
采衣望向梅苑外,嘟起嘴:“听说淑妃娘娘请了皇上和太后娘娘在御花园摆宴,其他的主子都去了,却惟独没有请小姐,真是过分!”
李子桐抬起头,笑笑的看着她:“今天要插花吧?我们这里没有花,你去御花园采些来吧。”
采衣小声说:“我才不敢去嘞,前几日皇上因为小姐的一句话,把御花园的花全换成海棠,听说太后大怒,第二天就下令把那些海棠树全砍了,换了以前的花儿来,我这时候去御花园,万一被太后娘娘看到了,问起来,若我说是梅苑的丫头,肯定会把我……”
李子桐慢悠悠的说道:“那你去路公公那,让他帮忙弄几枝蔷薇来,总可以了吧?”
采衣的脸上立马换上了笑容,这是个好主意,转身就跑了出去。
李子桐无奈的摇摇头,明知道她想出去看热闹,也就顺水推舟了。
大半天的功夫,采衣推门而入,怀里却抱着两束蔷薇。
“小姐,小姐!”
李子桐看向她,看她怀里的两大束蔷薇,有些奇怪:“怎么剪了这么多?”
采衣一边比划着,一边急急的回答:“不是,这束是我找路公公帮我剪的,可是这束,我刚走到门口,发现它就立在大门外面,可有人给咱们送花了?”
李子桐摇摇头,她一直都在院子里,并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这就奇怪了,谁会送花给我们呢?”采衣放下花,准备去找花瓶,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啊,会不会是赫亲王?”
话音还没落,白兮赫的声音响起来:“本王怎么了?”
只见他怀里抱着一大束白色的蔷薇走进院子,目光却落在石桌上的两束同样洁白的蔷薇上面。
采衣抓抓耳朵,更加迷惑:“看来不是王爷了,会是谁送的呢?”
白兮赫挑挑眉毛:“既然都送来了,就都插起来吧。”
说完把手里的花交给采衣,转身走出了梅苑。
采衣呆呆的看了看手里的花儿,又看向桌子上的那些,大门口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自言自语道:“都是好怪的人。”
李子桐抽出其中一朵,嗅了一下,馥郁芬芳,雅静怡人,淡淡的笑了。
入夜,李子桐收拾了一下,准备就寝,却听见门外敲门声。开门,两个嬷嬷带着两个公公在门外立着,见李子桐便福身行礼:“李才人,我家主子有请。”
见李子桐有些迟疑,为首的嬷嬷说道:“我家主子是淑妃娘娘,请您去趟永安宫。”
李子桐便换了身衣服,带着采衣前往永安宫。
永安宫位于六宫的正中央,那是历代皇后居住的宫殿,也是除了明徽殿最大的一座宫室。李子桐跟着宫人们走在夜幕里,手执的宫灯有些昏暗,路上只有脚步的沙沙声,一片寂静。
刚靠近永安宫的宫墙,李子桐便听见断断续续的琴声,那琴音时而婉转如映水光云影,时而峻急奔放显气势恢宏,又时而以虚制实却心有余而力不足。李子桐秀眉微蹙,抚琴之人想来应该有很多矛盾吧。
琴音越来越近,入永安宫正殿,李子桐抬眼看了这座宫殿,里面金碧辉煌,却显得空旷而冷清,有凤来仪的凤座上并没有淑妃的身影,嬷嬷引她到里面的暖阁,淑妃坐在卧榻上,背对着她,在抚一把焦尾琴,只是琴音不在像刚刚那样错杂,一曲沉静曲婉的《凤求凰》似乎带了点悲伤的味道,琴音久久回荡。
一曲终了,李子桐福身行礼:“臣妾参见淑妃娘娘。”
淑妃转过身,一身桃红色舞姬服,脸上仍是娇艳的桃花妆,似乎从花神宴回来就没有更衣卸妆。她抚摸着琴,看向她:“觉得这琴怎么样?”
李子桐答道:“臣妾并不懂琴,但听着余音绕梁,沉静悠远,是把好琴。”
“你觉得本宫弹得怎么样?”
“人琴合一,曲调清婉,只是听起来有些哀伤。”
淑妃站起来,笑着看向她:“本宫十五岁便接受宫廷乐师的训练,为的就是能配上这把琴,你可知道这琴的来历?”
李子桐摇摇头:“臣妾愿闻其详。”
淑妃从榻上下来,走向她:“这琴是大曦圣祖皇帝为其王后所制,历代相传下来,已经有两百多年了,她的名字叫‘灵溪’。先帝登基之时,曾将她赐给当今的太后,以示永结同好。”
李子桐微微一笑,点头应答。
淑妃继续笑着说:“可是好景不长,自桑月公主被桑月国王进献给先帝后,先帝便移情于她,自她之后,先帝没有临幸过任何一个女子。”
李子桐有些诧异。
淑妃看着李子桐,浅笑道:“这世间没有一个爱情是永生永世的,即使我的姑母当时是大曦第一美人,也不过如此下场。”
淑妃顿了顿,李子桐在等她往下说。
“白兮遥也是一样,他不爱任何人,宠爱你只不过因为你是沈如冰的表姊。我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但是要那样做无非是以卵击石,如果有可能,你帮他打消那个念头吧。”淑妃的眼底浮现出一丝矛盾,却有些坚定。
回梅苑的路上,李子桐一直在想着淑妃的那些话,那个女子看似精明老练,心里却通透明澈,明知道白兮遥不会给她半分****,她还在努力维系着他的安危,问世间情为何物,真叫人难以琢磨。
刚到梅苑门口,采衣“哇”的一声惨叫,李子桐回过神来,却扫见一个黑影从梅苑飞身飘出,往**的方向去了,李子桐第二次撞见这抹黑影了,但看起来他并没有恶意,李子桐努力想着到底什么原因让这个人几次三番的来梅苑,却没有丝毫进展。
采衣吓坏了,不敢进门,李子桐安抚她,并叫她不要声张。好不容易把采衣安抚睡着,梅苑外却响起了箫声,淡淡的呜咽声,一丝一缕的传到李子桐的耳朵里,李子桐如定住一般,那曲子分明是……
披了件外衣,执一盏宫灯,李子桐慌忙走出梅苑,只见昏暗的灯光中,一袭白衣,一把竹萧,吹奏出凄婉的调子,而那双眼睛在黑暗的夜幕中折射出淡蓝的光,李子桐再一次陷进了无边的空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