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上往生河岸,撑篙人就撑着木舟消失在水色之中。天空上飘着暗红的云彩,有点压抑。我深吸一口气,踩着红色的泥土朝着往生石走去。
走到往生石前,我才看清石下的人。不知道积了多少年的层层灰尘覆在他身上,将他原本的发色肤色都盖住了,但是他睁开眼睛看我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在无镇石塔上出现过的老人。
我鞠了一个躬,“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就是无族的祖先,无祖吧。”
老人苍茫的神色里终于泛起了神采,微微一笑,身上累积的灰尘就四散而去。
“没想到你竟然能找到这里来,后人们没让我失望。”
我四下张望,撑篙人已经无影无踪了,“您不知道有没有人能找来,就在这里等吗?”
无祖没有说话,只是从身后抽出一把长剑,拿在手里摩挲。那把剑形状怪异,剑身细长,但剑刃却是形如骨刺的细齿,无祖将剑收回剑鞘,递到我手里。“天蜇也到了易主的时候了。”
我皱了皱眉,无族的先人都喜欢给后人留各种各样的武器吗?
“天蜇可以调配天地间的灵气为你所用,但是,天蜇不会轻易认主,要想驯服它,驾驭之人必须足够勇敢,无畏无惧。”无祖看了我一眼,“虽然不知道你能不够成功驾驭它,但是我已经没有时间继续等下去了,既然你能将白虎驯服,天蜇也不成问题。”
我只好接过天蜇,手一碰到剑身,身体就被强大的灵力震动,只觉得胸口发甜,怕是已经内出血了。我调整了一下体内流窜的灵力,将冲到嗓子里的一口甜血硬是压了下去,才拿稳了手里的剑。
“既然你已经接受了天蜇,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拜托你。”无祖艰难地站了起来,“在这里坐了有些年头了,骨架都生锈了。”无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朝着红色的水天之际昂首站立,惬意地呼吸了一口夹杂着浓郁花香的空气,闭着眼睛跟我说道:“拜托你去把我肉身毁掉。”
我心里一惊,手里沉重的天蜇剑差点掉到地上。这自古都是先人命令后人保护好自己的陵寝,怎么到了无族这里就逆其道而行之了?“这……为什么啊?”
“这是灵魔和我之间的恩怨,若是我的肉身不毁,他必然会利用它来实现自己的长生梦,到那时,他就彻底逃离轮回,谁也奈他无何了。”无祖长叹一声,“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好了。这轮回盘的裂缝,我会帮你修好。”
我想无祖是唯一一个不纠结于自己肉身的古人,有这么开明的祖先,我是不是应该高兴一下?我垂着手默默站了一会,脑海里思绪翻腾,一想我要看着熟悉的一个一个离开我,就觉得难以接受,所以我对长生没兴趣,也就不想去打听如何利用无祖的肉身实现长生。
“……交代清楚,我也该走了。”
我抬头,“你要到哪去?”
“去我该去的地方。”
“你为什么不直接跟灵魔对决呢?以你的力量,要对付灵魔,比我简单多了。”这群老家伙,一个比一个会享清闲,把一屁股事儿都扔给我们这群半吊子,自己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无祖看着我笑得慈眉善目,天生一股与世无争的仙风道骨,我瞬间就被震慑住了,只听他说:“我的期限已经到了,要为我当年犯下的错付出代价了。”
我一愣,就见往生石突然飞上了半空,无祖的身影渐渐稀薄,慢慢融进了往生石里。
不知怎么就回到了地府,周围正爆发出一阵兴高采烈的欢呼声,我眨了眨花了的眼睛,才看见轮回盘已经正常运转,等待轮回的鬼魂们欢呼雀跃,等不及地往轮回盘下挤过去。
“小嘉,你越来越让我刮目相看了……咦?这是什么?从哪儿顺回来的一把剑?”马面使用手去拿我手里的天蜇,忽然就像被马蜂蜇到了一样跳着后退两步,“这……这……这是无祖的天蜇?”
“你知道?”我回过神来问他。
“天地间旁人碰不得的武器,就只有这天蜇了。”我举起天蜇来仔细打量了一眼,没想到这把剑的属性还挺傲娇的,这么想着,我手上就麻了一下,不禁心里一惊,这把剑,与执剑者是心意相通的!
手里握着一把有生命的剑,这感觉着实有点恐怖,我有个什么想法都能被另外一个生命探知,想想就毛骨悚然,怪不得无祖说,只有无所畏惧的人才能驾驭这天蜇!
“你答应我的事情也该兑现了。”我收了收心思,反正我这人想法就那么些,还怕你啊!还是司马柏的事儿更重要。
马面使面露难色,“其实……这事……”
我皱了皱眉,言而无信,这不像是马面使能做出来的事。
这时候一直沉默的颜海说话了:“小嘉,其实,司马柏已经醒过来了。”
我转头盯着颜海,有点听不懂他在说什么。颜海挠挠下巴,“只不过,他身体恶化得有点厉害,不想让你焦躁,所以瞒着你。”
“什么叫做恶化得……他怎么了?”
“失明了……”
我提着的一口气刚放下,又被提了上来。心里阵阵发凉,真心觉得,司马柏还不如别醒过来,活死人,什么人能受得了。但是,他既然还活着,那也就是还有希望不是?
我转身往回去的方向走,也来不及找颜海和马面使算这比烂账了。走到黄泉路口,却发现哪里不太对劲。前路一片迷茫,似乎和来的时候有点不一样,不过也许回去的时候就是这样也说不定,我也是第一次……
颜海在身后凝重地说道:“出事了。”
“什么事?”
“长明灯被毁了,恐怕……”
我握紧拳头,恐怕颜风、颜雨和卜灵遇险了,最糟糕的情况恐怕……我甩了甩脑袋,“先别说丧气话,我们必须回去救他们。”现在司马柏行动不便,只能靠我们了。
说着我就冲进迷雾里,颜海要拉住我也被我带了进来。一走进这片浓雾我才意识到情况有多糟糕,周围都是灰色的雾气,根本分辨不出方向,就连我们进来的路口也消失了。我心一凉,是我太莽撞了。颜海倒是镇定,为防走散,他用一根绳子系住了我俩的手腕,“现在关键是提防迷雾里的魑魅魍魉,那些鬼怪的戾气很重,一不小心就会被他们夺走性命。”他系紧绳子,谨慎地环顾四周,虽然都是迷雾,我却怀疑颜海有穿透这迷雾的能力,竟然能这么镇静。
在迷雾里走了一圈,还算平静,就在我要放松一口气的时候,突然从浓雾里探出一只鬼爪,朝我脸面抓来。我正要走神,握着天蜇没了反应,幸亏手上有绳子,颜海在旁边拉了我一把,我才及时躲过这阴寒的鬼爪。迷雾里显现出一张乌黑皴皱的鬼脸,我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把天蜇砸到那张鬼脸上了。鬼脸一阵哀嚎,又蹿回了浓雾里没了踪迹。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就算我们不被魑魅魍魉撕了,饿也要饿死。”
颜海点点头,低头看着脚下思索了一会,又盯着天蜇看了一会,“要不然……你把天蜇卖给小鬼,换点吃的?”
“……”我冷汗都下来了,这是颜海说的话吗?颜海这是要自暴自弃了吗?“颜哥,我说……”
我话还没说完,迷雾里突然亮起了微弱的灯光,黄泉之路又显现出来了。
我和颜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什么情况?他们仨刚才是集体走神去了?也顾不上别的了,拉起颜海就朝黄泉路走回去。
从冥门里走出来的时候,我刚要开口骂那仨兔崽子,就见一地狼藉:蜡烛歪了一地,原先布好的法阵都打乱了,那三个欠揍的身影也不在这里。我们跑下楼梯,客厅里也有打斗过的痕迹,门锁坏的坏,门上的铜镜摔到了地上,被踩变了形。
我和颜海相顾无言,是心照不宣。既然是挑在我和颜海去地府的时候,这目的不言而喻,关键是,颜风、颜雨和卜灵竟然也能败下阵来,看来这次的问题棘手了。
不过,我还有个疑问,既然长明灯已经灭了,是谁又点亮的?若是友,为何避而不见;若是敌人,这么做又是什么意思?
急匆匆地赶到司马柏的别墅,还好这里一切如常,我推开楼门,就看见司马柏斜倚在正堂的木榻上,手边放着一本书,只是用手反复摩挲,淡色的瞳孔,早已经没了神采。我看着心里一窒,这个景象,比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还让我难以接受。
司马柏听见有人走进来,嘴角一挑,还是昔日那副不正经的样子,“颜海吗?从地府回来了?”
“恩。”颜海应了一声。
我默默站在门口,不想往里走。“小嘉,虽然看不见你,我还是能猜出你那副苦瓜脸!给我进来,关好门!”我一愣,柏哥还是老样子,那轮回海里看到的,到底是不是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