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过后,曹寅来禀告说家中老太君领着众女眷前来拜见。
康熙推脱累了,只宣了他儿时奶娘——曹老太君觐见。
“老身拜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白发苍苍,身穿诰命服饰,手拿长拐的老婆婆慢慢悠悠走进正厅。
“嬷嬷快快请起,赐坐。”康熙语气中带着阵阵欢喜,人老了总愿意见些长辈或者比自己更老的人。
“老身谢过万岁。”
“嬷嬷身子可还好?朕看着嬷嬷挺硬朗。”
“托皇上洪福,老身身子硬朗,只是人老了,近些年总是想起年轻时宫中伺候主子和小主子的日子。能够在有生之年再见到皇上一面,已是上苍赐给老奴的福分,老身知足。”不愧是宫中混了大半辈子的老人儿,说起话来滴水不漏,情深意切。
曹嬷嬷的主子,说的是孝康章皇后佟佳氏,也就是康熙的生母,仅做了一年不到的太后,一次疾病撒手人寰了,那时的康熙不过九岁,当时以为皇额娘身子不好,所以没撑过去。现在想想,当时皇额娘不过仅仅二十三岁,那么年轻,能有什么顽疾使她不治身亡,在他仅当了一年皇帝后,便走了。康熙现在记忆中只剩下,皇额娘每日都要唠叨他多和皇玛嬷亲近,不必总去向她请安。儿时还觉得皇额娘狠心,现在想来,皇额娘为他的皇位付出的太多了,甚至付出了生命。尽管皇额娘做的,并没有错,可康熙心中总有到过不去的坎儿。
如今听到奶娘提起往日伺候主子的日子,他如何不想,如何不后悔,如何不自责保不住皇额娘。
语气又软了些:“嬷嬷您是朕的奶娘,有何难处尽管告诉朕,朕会为您做主的。”
“蒙皇上恩典,老身得以安享晚年,吾皇慈悲为怀,万事想着老身,没有再可以请求皇上的事了。”
康熙连连点头,问候了几句,曹家老太君便告退了。
康熙下旨,纳穆哈准备明日出行,要去紫金山脚下的上古神湖玄武湖,玄武湖是皇家园林,纳穆哈不必去疏散百姓,守卫方面也不必纳穆哈操心,这等去处纳穆哈心里高兴,可以少操点心。跟着康熙出来任銮舆使后,才知道真不是一般人干的了的差事,一边要考虑周全皇帝的安全,一边还要时刻准备应付太子不时冒出来的怪招儿。纳穆哈十分庆幸四贝勒、十三和十四阿哥是好相与的,一些杂事互相商量的办,拿不定主意的可以禀奏康熙,不然他这把老骨头真可要仍在江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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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曹夫人李氏,苏州织造李洵的妹妹。有这么一层关系在,曹寅一直很是敬重夫人,有什么事都会和她有商有量。毕竟,江宁织造和苏州织造,同为康熙的金陵地界儿的汉人宠臣,唇亡齿寒,相互依靠。
早些时候曹寅和李氏商量了将钱氏次女云仪送进宫伺候康熙的事,钱开宗那里,曹寅好说话。顾玉蕊和钱云仪那儿,是女人,女人遇到事爱哭哭啼啼,曹寅为避嫌,就让李氏先去探探口风。
李氏带了个掌灯小丫头走进钱家借居的清风苑,见正房还亮着灯,让小丫头去敲门。
不一会儿,顾玉蕊和钱云仪一起出门来接李氏。
“妾身一家借居曹府,蒙曹大人不嫌弃已是万分感激。曹夫人有事只管进来就是了,何必在乎这些个繁文缛节,可莫要折煞妾身了。”顾玉蕊一身棉布绣花衣,虽比不得绫罗绸缎,但也是干净整洁,对李氏委身一福,软声道。
年轻时那些个读书人清高之气早已被柴米油盐耗磨尽了,以前认为书中自有黄金屋,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句话罢了。不知大晚上李氏来看他们所谓何事,但总觉得没什么好事。
“妹妹说的哪里话,既是不理会繁文缛节,妹妹怎得客气起来了,快快请起,”说着故意瞧了眼顾玉蕊身侧的云仪,果然柔美可人,一身浓郁地书卷气,出门手中仍不忘拿着本早已破旧不堪的诗集,“有些日子不见,云仪丫头莫不是把握我这个伯母忘了?”
李氏即已说了是伯母,云仪在称曹夫人,倒显得是不给面子了,对此很是无奈,微微一笑:“云仪见过曹伯母,伯母见笑了。”
“是了,云仪丫头依旧那么惹人喜爱,有十四岁了吧,去年家中遭了变故,耽搁了两位姐儿选秀,四十二年的选秀可要好好准备准备。只是可惜了静婉丫头年岁过了。”李氏做作,使帕子抹了把丝毫没有湿意的眼角,直叹可惜。
顾玉蕊为之一振,无缘无故提起选秀,恐怕没安什么好心,想到曹家并没有适龄男子需要娶亲,稍稍放了心。
迎李氏进了屋,两人落座,钱家一月只得几两碎银安以度日,请不起丫头,又不想总是欠曹家人情,所以钱家日常起居全是母女三人来操持。娘亲陪夫人说话,姐姐不在,钱云仪放下诗集,亲手去泡了杯清茶。
顾玉蕊见李氏只喝茶赞茶香,不时夸句云仪妙人儿,猜想今日之事十有八九是为了云仪而来的。提起女儿,顾玉蕊再也静不下心了,开口道:“夫人今日所谓何事而来?有用得着妾身的地方,您只管开口,妾身绝无二话。”
想是没想到顾玉蕊会这么直接问出来,李氏一愣,想了想如何说出来更为妥当,笑着开口道:“妹妹说的哪里话,今儿是万岁爷驾临曹府的日子,在门前好好夸了一通咱家云仪丫头出的主意,赞丫头才思敏捷,闺中姑娘受到万岁爷称赞的,可就咱家云仪丫头有这个福气呢,我呀,好生羡慕妹妹生养了如此可心的丫头。”
“夫人过奖了,云仪不过是有些个小聪明,念过几本书,当不得万岁爷夸奖。”说话时,顾玉蕊神情是自豪的,毕竟是自己亲生女儿有才,受了当今万岁爷赞奖,又有些惶恐不安。
“正是件喜事,万岁爷宣了云仪明日觐见呢,云仪可要好生打扮打扮才行。”此时李氏可不知道,康熙已经吩咐纳穆哈准备明日出巡玄武湖了。哪里还有功夫见钱云仪。
“什么?见驾?”钱云仪也是一惊,皇上见她做什么。
顾玉蕊哆哆嗦嗦说不出句整话来,李氏还以为是高兴坏了,安慰句话,便起身走了。
哪里是高兴坏了,顾玉蕊不傻,自是明白了李氏的话,她这是想送女儿进宫,云仪不经过选秀进宫,撑足了不过是个御前宫女。宫里规定,宫女三十才能出宫,能活着还活的好好的宫女等出宫来的,很少很少,即使安全出来了,都三十了,后半辈子可怎么过。如果幸运,伺候几年后,被皇上指给了哪个王宫公子,可仍旧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妾,要每日侍奉正室,争风吃醋地抢男人。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云仪是个心气儿极高的孩子,她要如何见人就跪,如何伺候好宫中的贵主子,如何做人家的妾室,顾玉蕊只要想到自己疼宠了十几年的女儿要被送去伺候人,心里像是被撕裂一般的疼。又想不出半点法子来,直叹命苦,抱着云仪哭了半个晚上,哭累了才睡沉过去。
云仪书读多了,懂的道理也就多了,明白娘亲是担心她。既然已经无法改变事实,那她只好坦然接受。不求有多大本事,只求平安终老,万事躲不过个理字,凭她的机智想在宫中平安生存应该不难。如此想着,云仪为娘亲盖好棉被,回屋子歇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