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聪明才智都没有用的。
铜镜前,梅香悲哀地对自己摇了摇头,抬手扯下了半边面纱,俯身脱下花里花哨的衣裳,取出平时的素色衣裙,头上随便挽了个纂儿。
然后,她便俯在蓝色彩掐丝珐琅的面盆上,捧起清水开始使劲地搓洗起来。花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才把脸上的彩油和污渍给洗掉了,皮肤已然有些发白发皱。
她在江夏县花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准备,甚至跑到青楼去学了几手,做了这些安排,自以为难逃过一劫,没想到还是一夕栽倒,刚走上潭州的官道,就被人捉到了这里。
这是在潭州驿站的客房内,丝毫不逊色于大型客栈最上等的房间,甚至少了几分刻意的鲜艳,装饰和家具十分古朴舒适。果真,从古到今,甚至到未来都是一样的,真正的好东西多半掌握在当权者的手里,她怎么到现在还看不清呢?梅香苦笑了一下,转身走出了房间。
驿站的饭厅内,在柔和而朦胧的青铜燃油灯下,饭桌早就摆上了香气诱人的饭菜,引得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唤起来。
旁边坐着江禹、无影、贺管事等一干护卫,听到她腹部的怪响,一个个都装作没听作,吃饭的吃饭,站立的站立,交谈的交谈。
修养真好啊!梅香暗中感叹,也不言语,走到桌边开始大快朵颐起来。吃了几口,忽想到,这屋中不见那擅拉二胡,却患了老年痴呆,在江夏县内流浪的老头儿。不知道他吃过饭没有,现在在哪里。想到这,她偷偷抬头看向了江禹。
此时,江禹也正好奇地打量着她,仿佛要记得她的相貌似的。或许之前有“肮脏”的头发和服饰衬托,令她半边脸看起来清丽妩媚。可现在的她一身的素衣,仿佛与之融为一体,全然洗去了明妍和光彩,却不知为何,看在人眼里更觉着舒心。他微微有些吃惊。
两人目光对上,江禹不自在地别过眼去。
“你的假爹爹,已然用过饭了。此时正舒服地蹲在右边客房的角落里睡着呢!”无影仿佛看透她的心思似的,悠悠地代江禹答道。
梅香转目,冷漠地看了他那虽然清矍却很容易让人忽视的脸一眼,埋头继续吃饭。
饭罢,她起身净了手,整理衣裙,郑重地朝江禹鞠了一躬,不卑不亢地道:“那位老爹爹神智有些糊涂了,是我强拉了他来掩护自己,世子素来仁善,想来不会为难他一位老人家吧?”
“那是自然。”江禹忙道,想了想,又补充道,“本世子会送他回潭州乡下养老。”
“多谢!”梅香酸楚地笑了笑,随即低下头,一言不发。
江禹微愣,有些无助地看了无影一眼。无影拿起酒盏喝了一口,斜眼示意他开口。
“梅香姑娘,我们请你过来,是想问问,你可愿意为我江家效劳?”江禹带着几分尴尬,开门见山地道。
梅香心头微动。这安国公的世子爷似乎是打算走刘备的路线啊!想想也不奇怪,手下比他出众之人不知凡几,上头又有个名声极好、威望极重的父亲,是她的话,她也会选择礼贤下士,同时充当老好人,培养名声,让手下人去做恶人。只要他爱惜羽毛,愿意维持表面上的仁善就好!毕竟这世上,伪君子要比真小人好应付得多!
思及此,她低头绞着衣带,惭愧地道:“我什么都不会,愚笨得很,恐怕没有能为世子效劳的地方。”
“愚笨?”闻言,江禹笑了,“愚笨之人能逃出了我们的眼皮?也就是无影师傅了,否则某万万找你不出。”
“不敢当,侥幸而已!”梅香淡淡地道。
“有两件事,你一定可以做得到。”江禹徐徐道,“第一件,我的胞妹,当今的皇后,身边需要一位得力的助手,你可愿意进宫去当宫女?”
宫女?梅香心中暗忖,难道他们千里追捕,花费那么多人和时间,就是为了得到一宫女?这好像不大可能。于是,她笑开了:“如果我愿意,世子爷您可以不强迫我做第二件事吗?”
“啊?”江禹微愣,转头有些为难地看着无影。
后者依然慢悠悠地开了口:“能做皇后身边的宫女,就必须有绝对的忠诚。这第二件事,就是看你能否做到绝对的忠诚。”
“没错!”江禹点了点头,“那件事,根本不费你什么力气,你只要同意帮我们引出一个人。”
梅香不问是谁,反而一脸正色地问江禹道:“江世子,民女有亏欠安国公府的地方吗?”
江禹愣了一下,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不过,你若回锦州,刘家一定会找你麻烦。你身上不是还有你父弟的军籍吗?如果你答应做这件事,本世子立马把他们转入中央军,甚至把你全家迁到京师,不让刘家动你们一根手指头。你意下如何?”
看来对方已经把她的底都摸清了,竟连这些事情都知道。梅香苦笑。看来,她这回是真的逃不掉了。相比之下,竟还不如呆在刘映月身边保险一些。可奇怪的是,想亏想,她心中并没有真正后悔逃了出来。
既然逃不掉,她就只能讨价还价,尽量争取利益了。梅香沉吟道:“我可以考虑,只是你们可不可以先放了金家母女和谢小读?”
“谢小读?”江禹一脸怪异,“是那个一直跟着你们的小犊子吗?他上哪去了?”
梅香大骇,脱口而出:“难道不是你们在泉塘把他抓走了?”
闻言,无影眼中一亮,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而梅香则恨不得割了自己的舌头。尽管不知详细,她却感觉到,她又犯了个自以为是的致命错误!现在她才明白,在谈判中尽量让对方先开口,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
江禹却有些不明所以,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
梅香忽抬头,对江禹道:“世子爷,奴婢愿意进宫去服侍皇后!只是有一点,您不能逼迫奴婢行那不仁不义之事。只要您放过金家三口,又助奴婢家人脱离了苦海,梅香愿一生追随,绝不动摇!”
或许是之前见惯了她的不识趣,闻言,江禹心中竟有几分高兴,连声说“好”,却发觉无影投过来颇不赞同的眼神。他权衡了一下,用商量的语气对他道:“无影师傅,这一码事归一码事。让梅香进宫,是父亲的提议,咱们不如先把这事儿办好。至于那叛徒,不一定非梅香不可吧?咱们还有多的是办法引他现身!”
无影抿了抿嘴,沉默了片刻,决然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若不及早了结了他,你永远不知他会何时动手!”
说着,他不顾江禹,径自对梅香道:“世子要你帮忙引出之人,是老夫精心培养近十年的徒儿,这个叛徒不仅反过来对付安国公府,更数次意图暗袭世子。你要做的这件事,非但没有不仁不义,反正是助扶匤正的好事,这亦可成为是你入江家立下的首功。”
这种话,也就哄一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吧!梅香心中鄙夷,不动声色地道:“我并不认识什么安国公府的叛徒,不知你们说的是谁。”
“就是曾暗中…哦,不,是你曾在金家见过的吴铭!”江禹忙道。
梅香心中一惊,顺势作出吃惊迷惘的表情,一口否认道:“什么有名无名?奴婢不认识!”
“这――”江禹无语和尴尬中。
无影却诡异地笑了起来:“是吗?那多有得罪了!”
说着,忽然纵身向前,老鹰捉小鸡似的抓住了她的肩膀,脚下一动,便带着她上了窗户,又几个跳跃,便把她拎到了外面驿站背靠的黄色小土坡顶上。
梅香只觉眼前一阵眼花缭乱,被他带得有点头晕旋转。待他一松手,她便一屁股坐在了黄土上,手撑在带有小碎石的土地上,硌得她直发疼。
过了半柱香,江禹和身边的护卫才赶了上来,只见无影“倏”地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剑,横在梅香的下巴下。他吓了一骇,想到父亲的计划,不由得紧张地大喊了一声“无影师傅!”
无影理也没理他,只面无表情地望着对面的斜坡和驿站,沉声喝道:“吴铭,你出来!否则我就一刀把她杀了!”
闻言,梅香又吃了一惊,立刻紧张地环视周围,寻找他的身影。月色之下,却只见一片虚影,连个活物都没有,哪里来的人影?可无影是他的师傅,应该也是暗卫,而且是专业又经验丰富的暗卫,他断定吴铭在此,肯定有他的理由,会不会听到了他的呼吸声呢?
又或者,是她之前说漏了谢小读之事,才让无影推断出吴铭就在附近的事。或许如果当时在泉塘,无影他们已经在客栈外盯上了她,除了吴铭,没有人能在他们眼皮底下把人带走。
说起来,终究是她连累了他!想到这里,梅香毅然用十根手指捏住了咽喉下的短剑,笑道:“无影师傅,就算你说的那个,什么无名,立马出现在您面前,想来您也不会放过我吧?”
无影眼皮一颤。别说女人,就是男人,也极少能够在喉咙面对利刃时,冒着刺激对方的风险,从容去捏住那刃片。他忽然对此次行动的成功变得不那么确定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