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宁嫔轻皱起一双浓眉,轻斥道:“榆木脑子!”
和传统意义上瓜子脸、丹凤眼的美女不同,她长了一张高贵的鹅蛋脸,浓眉大眼,鼻子高挺,令人见之忘俗。虽然一身肌肤细腻白嫩,却有一双劳动的手,十指光秃,手背粗糙,整个手心长满了老茧。
想起前尘往事,她双手牢牢扣在石桌的边缘上,高雅的脸扭曲起来:“一个小崽子的命,怎么够抵咱们吴家两位主要当家人的命?!”
吴钦却低下了头,眼望着脚尖,一动不动。对于父兄的死亡,他素来绝口不提,讳莫如深,弟弟吴铭也一样。两人不约而同,仿佛不提、不讨论,父亲和兄长就永远不曾真正离开一般。
这厢,宁嫔闭了闭眼,慢慢地松开了手。再睁开时,已是风平浪静。
她缓缓从袖中拉出一个小漆盒子,打开,转过去给吴钦看。盒子里是几条肉呼呼的小虫,正在盒中蠕动。吴钦不由诧异道:“这是什么?”
“你记不记得,圣上在宫外树林里抓到了一只通身雪白的画眉,送给了皇长子?那只鸟儿只吃虫子,皇长子十分喜爱,每天都亲自喂养!昨儿不是下雪了吗?虫子没了,花园里也捉不到,皇后便派人去宫外的树林里找了这几只来。”
宁嫔边说着,边取出细葛布坐的手套戴上,拈出一根细银针,用银针刺穿了小虫。银针并没有变黑,小虫也仍缓缓地蠕动着。宁嫔快速地乱扎了几下,小虫子和方才一般蠕动,没有任何痛苦挣扎的表现。
“咦?这是有毒还是无毒?”吴钦奇道。
“照理说是无毒,可能有些虫子天生便无痛感。”宁嫔收了针,淡然道,“可本宫却觉得不太对劲。这种虫儿,本宫见过,银针刺下去可不是这个样子!”
“什么毒能逃过银针?莫非是盅?”吴钦沉吟道。
“苗盅?”宁嫔眼睛一亮,点头道,“没错,盅不是毒,银针试不出,莫非这是盅虫?可这是给鸟儿吃的,画眉养在笼中,不能伤人,有什么用呢?”
吴钦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为防万一,不喂这种虫子不行吗?”
宁嫔撇了撇嘴:“这可是皇后亲自送过来的!”
“不如去跟圣上说说?”吴钦沉吟道。
宁嫔眼中露出嘲讽:“正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着呢!美人一撒娇,圣上恨不得月亮星星给她一块儿摘来,漫说喂个虫子!”
“不会的,圣上不是这样的人,只要事涉皇长子,他一定会同意!”吴铭坚决地道,“这件事,您不要管了,我去跟圣上说!”
宁嫔垂眸半晌,忽道:“你不懂。卫姐姐在世时,圣上就已经对江家那小妖女起了色心。你别看他之前宁死不纳那小妖女的样子,其实是维护着她呢!此番立后,只怕正合他的心意!”
吴钦神色大变:“不,不会的!圣上他…”
“你敢说,你见到江淑时,心中没有任何绮念?”宁嫔打断他道。
闻言,吴钦满面通红,羞愧地低下了头。当年,当今皇上还是湮没无闻、流落掖廷的前戾太子之孙时,他们俩人在一起游山玩水,无意中结识了安国公最小的女儿江淑:明明长着娇媚如狐的容颜,却有着清纯如仙的气质,绝美而出尘。初打照面,她便深深地撼动了他的心,而她却在那一眼,便喜欢上了站在他身边的赵询,虽然彼时赵询已娶了妻、生了子。
“日子久了,人心是会变的。何况当年,江淑确实是无辜的。盅虫这事,咱们没有确切的证据,我不能让你去冒险!”宁嫔看着吴钦,沉痛地补充道,“咱们吴家,再也不能失去一个顶家梁了!”
吴钦抿了抿嘴。
“大不了,咱们找机会灭了那只画眉就是了!”宁嫔大手一挥,将那个小盒子递给吴钦:“你拿去给三儿,让他去苗疆那边看看,这到底是不是盅!如果是,叫他找个苗人过来作证。即使众臣不信,也能让圣上疑心几分!”
“什么?去苗疆?那皇长子怎么办?”吴钦惊愕道。
“皇长子一时不会有事的,江皇后还没怀上身子呢!更何况还有梅妃肚子里的皇嗣。”宁嫔平静地道。
见吴钦面有豫色,显然不是很同意,她慢理斯条地喝了口茶:“前儿,三儿是不是准备去刺杀江禹?”
“嗯!”吴钦点头道,“我看他是想早日了结了这桩恩怨,一来免得跟江家两败俱伤,既辜负了安国公之恩,又折了咱家的人。二来,”他看了宁嫔一眼,“他不想堂姑姑您嫁给皇上!”
“那有什么?”宁嫔满不在乎地道,随即露出了凝重之色:“那天他对我说,让我先不嫁,再等三天。三天后,如果事成,就让我们俩离开京城,到大嫂身边去。钦儿,恐怕那时,他已做了和江禹同归于尽的准备!”
“哐”地一声,吴钦幡然色变,失手摔了茶杯。
宁嫔连眼珠都未动一下,继续道:“可是后来他没有下手,恐怕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让他觉得即使赔了性命,也杀不了江禹。可是钦儿,你是最清楚的,从小到大,铭儿要是决心做什么事儿,最后定是能成的。咱们若不把他调开,恐怕--”
“好!好!我让他去!”吴钦忙不迭地点头道。
宁嫔嘴角勾了勾,托腮沉吟道:“三儿还没有订亲吧?此番去苗疆,他定会回大嫂那边看看。我给大嫂修书一封,让她尽快给三儿寻一门亲事,等他回到家就成亲!到时有了娇妻馨儿,他就不会这般不爱惜自己了!”
这下子,吴钦望着宁嫔的目光,可谓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了:“没错,以前他是江家暗卫,爹娘由着他不成家。现在他已是自由之身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就算再不愿意,也不能违抗母亲的话吧!”
此时,皇长子寝宫中的吴铭,压根儿就没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这么被姑姑和二哥决定了。
他神思不属地守在那里,心想着,今日已是初十,想必金叔和梅香已上路了吧!这一别,不知此生还能否再见。
最令他不甘心的是,自己一向视梅香如女神一般,连她衣角都不曾碰过,只那天晚上摸过她的秀发而已。而方少铭那个游戏花丛的王八蛋,什么都没做,竟得她主动伸手相握!
一想到这里,他就恨得咬牙切齿,随后却又垂头丧气起来。唉,至少人家还给了梅香一枚价值一千两的玉佩呢,没有这一千两,她恐怕…而他自己身上却连十两银子都不到,什么产业都没有,至今仍寄住在皇上赐给二哥的宅子内,靠二哥的俸禄吃喝…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从远而近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忙循声探头远望,只见一个绝美如狐、清丽如仙的宫装女子,手挽着身材高大、英俊洒脱的宣帝,朝着皇长子所住的宫殿走来。
虽曾效劳于安国公府,但参与的大多是军机政务的大事,他并未见过所有安国公府的人,尤其是闺阁千金。传说安国公的幼女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想来眼前这位就是了,看她确实和江夫人有几分相似。
然而,有圣上在身边,想来皇长子不会有什么事儿的。他想着,又躺回了原位,继续思忖着,今晚是不是悄悄去金家探探,看他们走了没有,或走到了哪里。他手上珍藏了一串石榴石,是母亲早年给他的,说是如果见到了心仪的姑娘,就送给她。想来是怕他不懂得如何讨好女人吧?不知道它值不值钱,反正他以后也不会娶亲了,不如就送给她吧!
“皇上,青儿怎么能长得这般好?您说,他是不是观世音菩萨身边的散财童子下凡呢!?”江皇后眼睛含笑,望着腻在宣帝身边的皇长子,温声软语地道,“臣妾看着这粉雕玉琢的模样,总恨不得摸几下才好!”
宣帝得意一笑,温柔地摸了摸赵青的头。
江皇后想起母亲的提议,又小心地道:“皇上,听说卫姐姐过世后,青儿一直由宁嫔带着。如今臣妾已是**之主,理应担起抚养皇长子之责,不如以后让青儿跟着臣妾吧!”
宣帝目光一闪,没有说话。赵青听了却着急起来,摇着宣帝的手,嘟着嘴道:“父皇,孩儿要跟星儿阿姨一起!孩儿不要跟皇后住!”
“叫母后!”宣帝瞪了他一眼,又转头对江皇后道,“宁嫔和晴柔是旧识,青儿从小就认识她,所以一直喊她星儿阿姨。”
晴柔是故去的卫皇后的闺名,宁嫔大名叫吴星儿。
宣帝亲手剥了个海南进贡的蜜橘,递给江皇后,继续道:“宁嫔从前是掖廷的医女,因这几日天气变化太大,朕才把青儿交给她照料,青儿现在跟着她也习惯了。你刚入宫,生活还不习惯,宫里也有很多事情需要你管起来,哪里得空闲?这件事,等以后再说吧!”
江皇后虽有些失望,却不再坚持,恭顺地应了声“是!”。
*抱歉,这一章写了三四个版本,最后才定下来。另外,前一章有一段修改过了。还有宁嫔也改为堂姑姑,非亲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