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声音那样美好，令小小不禁怔住。
她睁开双眼，回头望向粉衣女子，女子亦是笑吟吟的望着她。眼前女子虽是保养得宜，但眼角已有微微细纹，估摸着也有三十来岁，远不及她所预计的年轻。小小不免诧异，三十多岁的妇人如何有那般清脆动人的声音，莫不是烟雨楼的人？那她所说的“救自己”，又是抱着几分诚意呢？小小暗里皱了皱眉。
女子见女孩小小年纪，却是少年老成，此时打量着自己暗暗思索的样子格外认真，很是汗颜，拍了一下小小的脑袋，爽朗笑道：“说过的话又怎会出尔反尔，勿要在做出这幅样子，惹我心烦！”转眼瞧着绿衣女子急促寻来，缓缓站起，眼底闪过一丝轻蔑。
小小望着女子那副样子，心里虽是不安，也只能默默地瞧着，一边揉着小脑袋瓜子。心里暗想，这女人力气不小啊。
只见绿衣女子匆匆赶来，俏丽的脸上蒙着阴翳。她一手将楚玉搀的紧紧地，一手长长的指甲似要嵌进肉里，大概是做这行久了，也从未遇到这档子事儿，眼里的恼怒多于慌张，心想着待会儿寻着那小丫头片子，定要好好给她点儿颜色瞧瞧。
然而过了转角，绿衣女子却是如同被人当头泼了冷水般，直愣愣的站着，神色复杂。在她眼前的，赫然是苏小小与粉衣女子这对神奇的速成组合。
此时小小紧握的双手不由舒展开了，眼前的状况，怕是有戏。
绿衣女子在暗处，小小却能很清楚的看到她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终是不甘心好端端的赏银就这样飞了，缓步走上前来，笑道：“无双姐姐今天好兴致，出来走走？”
无双一挑眉，似是对那句“姐姐”带了几分不耐，淡淡的“恩”了一声，神色平静。绿衣女子见她反应平淡，遂是脸上有了几分喜色：“绿绮还得将这新来的小丫头送去老鸨那儿，就不叨扰姐姐了，下次有空，绿绮请姐姐喝茶。”说罢很自然的顺势要把小小拉走。
眼看着就快成了，却见芊芊玉手自粉色的袖口中抽出，徐徐将绿绮的手从小小的臂膀上拉了下来。见绿绮错愕的神情，无双红唇轻启道：“茶，不必了。”眼睛若有似无的晃过绿绮，理了理裙褶。
绿绮被气得不行，无双的意图很明显，若是她直截了当，她倒可以据理力争。只是无双不挑明，摆明了是拿身份压她，让她两边不好做。虽说烟雨楼里是老鸨说了算，但无双也是楼里的老前辈了，教出不少好姑娘，是绝不能触其逆鳞的。可若是此事办不好，老鸨那里不好交代，就算老鸨卖个人情给无双，想必她自己在老鸨面前办事不周的印象也是留下了，本就是不干净地方出来的，这下如何能寻个好人家！
想了半天，绿绮发现倒霉的总归是自己，又气又急。不禁暗悔今天出门前未能算上一卦，卜卜凶吉。
无双将绿绮恨不能以头抢地的样子看在眼里，暗笑自己素来与老鸨身边的人甚少来往，很多事情只是默默放在心里。今日冲动，可是多贪了几杯的缘故？她低头眼角一扫，正与小小灰色的眼眸对视，那双眼睛蒙上一层水雾，衬在苍白的小脸上，显出几分凄迷。无双心中一颤，那双眼睛……竟是有错落的片段自脑中一闪而过。
当无双复回头看向绿绮时，眼中的那份笃定已让人不忍直视。无双走近，粉色的衣裙擦过绿绮，声音慵懒道：“这个孩子我要带走，原因么，我看上了，就这么简单。”
绿绮十分焦虑，已是顾不上许多：“可老鸨那里……”
月色如醉，只见粉衣女子回眸轻笑：“若是有事，就让你们老鸨找东家与我谈。”她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见绿绮不出声，又续道：“你还年轻，有些事情，勿要太较真了才好。”说这话时她的笑容很是明媚，神色却是不容否定。
这一番话不仅惊住绿绮，小小也是愣在那里。烟雨楼东家？就凭她一个风流女子，如何有这样的资格！小小不免对女子的身份暗自揣测起来。
一句“东家”虽是让绿绮疑惑，但无疑是给她服了一颗定心丸。只得点点头，牵着楚玉离去，心想着已经损失了一个，不能再误了时辰。
小小如释重负。虽然不明白女子为何要大动干戈救她，但一颗心总算落了地。望着转身离开的绿衣女子，背依然挺的笔直，可终究是少了一份气场。她就这样牵着楚玉，消失在茫茫月色中。
楚玉适才那迷惑的眸子仍留在脑海中。小小使劲眨眨眼睛，偏头看向左侧立着的粉衣女子，回想起刚刚自己眼神的示意都被她一一忽略，心底生出无奈。
现如今，就连她们姐妹俩，也被迫分开了。
月色渐浓，淡淡的云雾飘得极慢，眼下却像是被一双玉手缓缓拢了去，露出皎洁的光华。
眼看着绿衣的倩影消失在拐角处，粉衣女子的嘴角轻轻抿起，转头看向小小，眼里带了几分审视。无双的眼睛很是妩媚，此时她半眯着美眸，却像极了蓄势待发的兽。小小被她盯得难受得紧，缩了缩脑袋，感谢的话到了嘴边也只得吞回肚子里。无双见小小这副模样，才感到气氛变得有些尴尬，收回目光轻笑了笑，牵起小小的手说：“走吧。”
……
无双的手心传来丝丝温暖，为了让小小跟上特地放缓了步子，此番举动令小小心安了不少。小小跟着无双再次拐进拐角，经过那道破败的木门，无双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小小心中暗暗庆幸。
无双带着小小又径直走了一会儿，一座幽静的小院儿展现在小小眼前。院里并没有种植什么女孩子家喜欢的花卉，却很是洁净。一棵老树下悬着明灯。只是短短一瞬，小小就对这里有了莫名的亲切感。
无双走到古树边将灯熄灭，屋里的人许是听见动静，传来穿衣起床的声音。不一会儿，一着蓝花白底小衫的小姑娘揉着眼睛出了门来，见了无双遂笑得欢喜：“师父可回来了！我这就去备醒酒茶来！”
无双见她欣喜，眼里也带了几分笑意，摆手道：“哪还那么多事，酒早醒的差不多了，你也别忙活，快进去吧。”小姑娘应了，正要回去，却突然看见一旁的小小，下意识咬了咬唇道：“师父，她是……”
无双笑道：“她以后也跟着我们一道住，你既醒了，便去将旁边的床铺理一理，让她睡下吧。”说罢自己先进里屋了。女孩的大眼睛在小小身上上下扫视，最终跺了跺脚道：“你跟我来吧。”
小小跟随女孩进了屋子。屋里有两处床铺，一个是女孩睡的，另一个似是好久没人用过，被女孩当了桌子用，衣物、梳子、小镜子还有绣的极为粗劣的刺绣半成品铺了一床。女孩似是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慌忙将东西拢到自己床上，见小小直愣愣盯着她看，恼羞成怒道：“看什么看！”弄的小小只能别过头去。
女孩摆弄的差不多了，低低的说了一声“可以了哦”，就躺下不再吭声，屋子里又恢复寂静。小小走到桌前，准备熄灯睡觉。只见女孩一把掀开被子道：“不许熄灯！”只见她紧紧抓着被角，脸蛋还是红红的，煞是可爱。
“为什么？”小小问。“你管我！”
小小轻笑，女孩与阿宁一般大，还只是孩子呢！于是道：“好，不熄灯，就这样睡。”女孩望着小小返回床边，脸色稍有缓和，又躺下了。小小躺在床上，才感觉到疲累，很快意识就渐渐模糊了。
“你是哪里来的？”正待小小即将进入梦乡，女孩的声音又飘来了。小小转头看她，女孩的眼睛在烛光的映衬下格外明亮。
“我啊……从很远的一个小山村来。”小小闭着眼道，烛光在静谧的空气中跳跃了两下。
“你比我好。”女孩眼睛依然睁得大大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我就是在越城长大的，却几乎没出过这一片儿地方。”
“其实这里多一个人，也挺好的。多一个人，晚上就不会想娘，就不会做噩梦，也不会没人陪我玩了。”女孩的声音断断续续着，“小婉姐姐她们，不带我玩。”
小小睫毛微颤。她听见女孩最后说：“呐，你以后，要和我一起玩啊。”
那样无助，好像她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