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在现世旅游途中见过不少城门,当时的它们已经不再是意义上的“门”,而只是一种厚重的历史记忆的呈现。漫长的岁月侵蚀了门檐上浮夸的装饰,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令看见的人感怀。他们想象不到那些散落的雕栏玉彻,曾经是如何的意气风发,坦荡从容。
而如今,她领略了。
听见楚玉惊喜的叫喊声,车夫似也来了精神,扬起长长的马鞭。只听一声悠长的马鸣,马车顶上的穗子摇的愈发剧烈,车轮碾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疾驰着奔向朱红色的城门。城门内等待着的,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这段旅程给予小小的感觉很漫长。在这马车颠簸的一日多,她的回忆胜过在白家村中的一个月。这里的一切越来越贴近她在现世的见闻,也触发了很多隐藏已久的思绪。走进城门,看见的是街道边排列紧密的店铺,与之前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左侧是人声鼎沸,右侧是小桥流水。正如白起说的,越城集婉约与奢华于一身,是除京城外最美一座城。
小小对齐国并不熟悉,只在白起与车夫闲聊时偷听得几句,才知道当今秦楚齐三分天下,齐国占据江东,地形险塞,偏安一隅,民殷国富而不知存恤,处处尽享奢靡。小小听了暗暗担忧,不知道齐国这般的安逸能维持到几时。
小小回过头来见楚玉一路上眼睛似是还未歇过,看着姐姐单纯的模样,小小不免有些担心今后的生活,但转念一想姐姐小小年纪,却并非是没有心机,若是提点几句,说不定能有好效果。想罢,小小将白楚玉拉到身边,道:“姐姐知道我们是去干什么吗?”白楚玉眼睛忙着看一路好风景,也顾不上妹妹,回答有些不耐:“当然知道,是去富人家做丫头嘛!”见姐姐这副模样,小小只得耐下性子道:“姐姐,你听仔细了,若是进了顾府我们分开了,你做事可万要小心,若是有什么不平的地方,要学会忍耐,这大户人家里的眼睛耳朵可多着呢,若是没有把握,也别总想着出风头。被人注意,总不如呆在角落里安全,知道吗?”听了这话,白楚玉这才转头看向妹妹,样子似懂非懂的。她真的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妹妹自从从山上摔下来之后,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倒像是她姐姐了。妹妹怎么知道京城里的事儿呢?还说要分开,要忍耐什么的,京城人家难道还比不上他们那小山村吗?白楚玉虽是不相信,心里却是谨慎了些。
小小看姐姐若有所思的样子,估摸着不管懂不懂,也算将话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言,安安静静的在白起的示意下走下马车,靠在街边休息。这一日多来的奔波,已经让这具小小的身体十分劳累了。小小看着街道上川流不息的人群,高高飘扬的酒肆旗帜,穿越的真实感也愈发强烈。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小小休息够了,转头看一旁的白起,却见他一副着急的神色,仍是不愿动身,像是在等什么人。小小心中疑惑,刚想上前询问,白起已经站起身来,朝远方人群望去,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小小往人群中一望,只见一着素淡的暗绿色长裙的女子向他们这边缓缓走来。小小见女子已过双十年华,眉眼间有一股英气,却是掩盖不住的好模样。女子嘴角向下轻撇,玉色的碎珠耳坠随她的步子在耳尖微微摇晃,煞是好看。
待女子走到面前,白起这才搀过两个孩子,对女子极为恭敬的笑。女子不看他,却是拉过楚宁楚玉细细打量,女子冰凉的双手拽的小小生疼,刺鼻的香粉味儿若有似无钻进小小的鼻子里,令她没来由的戒备起来。女子脸上未展现情绪,却是已暗暗将姐妹两人拉到身边,不耐烦地对白起道:“一路上银子可还够用?”白起连连点头。
白起见女子将两个女孩拉走,笑着对女子道:“白某还靠姑娘领路。”说话时已不留痕迹地再次走到小小身边,拉住小小的左手。女子对此一脸厌恶,皱眉道:“咱们楼里必不会少了你的,你作急个什么!”说罢女子从腰间取下小巧的钱袋子,将碎银递与白起,挑眉冷笑道:“这些可够你还债了?”语气间满是嘲讽。白起见了银子也不再与女子计较,立马松了手接过银子,一边笑着答:“够了够了,多谢姑娘。”之后再也不看楚宁楚玉一眼,调头钻进人群之中。
小小这才恍悟这是个精心的骗局。那白起根本不是什么京城顾府的管事,而是已穷困潦倒的市井泼皮,骗了父亲,如今不知要把她俩卖到什么鬼地方!无奈手被女子紧紧抓住,小小逃脱不得,只得在心中暗骂自己蠢笨,竟没看出一星半点儿的破绽。
……
天色渐渐转暗,树上伸的极高的枝桠扬在半空,像是要将苍蓝色的天宇破成凛冽的几半。绿衣女子顺着街道边上走得颇有些急切,姐妹二人任由她拖着,步子踉跄。小小忍不住回头望刚才白起待她俩歇脚的地方,酒楼的灯火已经亮起来了,似是高朋满座,欢声笑语,而她却被逼着行在冷漠的路上。这一切依然像是个迷离的梦,她睡与醒皆看不清未来,只知道眼里的泪与懊悔是真的。
小小顺着女子的目光向前望。她看见不远处一幢陈旧的小楼,楼里模糊可见浅粉色的窗纱飘摇,窗上透下些许暧昧纠缠的影子,女子柔媚的呻吟混于杯盏交错声中隐隐传来。楼前挂着几长串残旧的灯笼,那广大的红掩了月光。再向上望去,门前牌匾上赫然写着烟雨楼三个大字。
不消一会儿,女子已走到楼前,却又拐进破败的后院。她似也开始喘了,微微顿了顿身子,却依然紧抓着姐妹俩不放。她至始至终没有解释过一句,没有轻蔑,亦没有同情,好像一旁两个稚嫩的孩子只是货物,是不需要她付出丝毫心思的。女子暗绿色的裙摆随晚间的风飘起,她却顾不得这些,取了钥匙开门。门开了,展开一条细微的缝,可窥见的景色远不及楼中,只见一片黑暗中有几束细微的光。女子已应顾不暇,匆忙收起钥匙,不觉间放开了牵起小小的手。
那好像只是一瞬间的心思,幼小的身子从未如此迅捷,小小在刹那间冲开女子,待女子反应过来惊呼出声,已来不及追赶。正待心中生出一丝喜悦,却在拐角处撞进一个温热的怀抱,小小已是逃脱不及,被一双玉手紧紧抓住。眼看绿衣女子即将追来,小小感到眼前本就渺茫的希望已然消失,换作深深的无助与恐惧。
正当小小闭上双眼等待厄运降临,身体却蓦然被温暖怀抱,她听见女子用甜糯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说:“小丫头,我救你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