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是宫中允下的赏赐,阁中毕竟是不放心两人,约莫晚饭时候两人便起身回了忘忧阁中。阿宁心事已决,再无留恋,容儿自午饭后便心不在焉,倒也没有半句怨言。
阿宁回了桐音馆,将买来的东西铺在桌上,任由胭脂、素素及另两个新拨来的小丫鬟挑选。她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零零碎碎的赏赐,再加上此次出行阁中补得不少,积蓄倒也过得去。只是为了以后各处打点,除了那根成色较好的粉玉簪子,其余买的都是平民的新鲜玩意儿,倒也讨得小女孩儿欢心。
一顿嬉闹过后,素素领着两个小丫鬟去领食盒,桐音馆里难得清静。阿宁将那小截锦缎拿出来细细摩挲,随后扣在了脂粉奁中。心中叹息,无双说那人行踪飘忽,难以捉摸,又有谁会想到他就隐身在这喧嚣尘世的一座不起眼的寺庙中呢?
墨玉轩
“姑娘今日似是面色格外红润,可是有什么好事,也说与奴婢,让奴婢也跟着高兴高兴?”春菊一面将那身鹅黄色的裙衫收起,一面笑问道。
端了食盒进来的春桃闻言,掀帘的手不觉一顿。今日的事情总让她觉得有几分蹊跷,偏又说不出缘由。最令她不放心的是,那位老板娘受男子所托来送衣裙时,容姑娘还将她留在外面,与那女子说了小会子话,之后便神色愈发羞涩。
春桃如今心中真是一百个后悔,早知道姑娘会出这档子事情,她怎么也不会借如厕的由头下去乱逛的。姑娘又是这般单纯的性子,若是真的有了心思……
正待春桃胡思乱想间,容儿坐在梳妆台前,取了木梳来一下一下的理顺了如瀑青丝,浅浅笑道:“不过是与宁姐姐玩得尽兴罢了,哪还会有别的事?”说罢看向布菜的春桃,嘴角笑意未失,“春桃,还不快把东西拿出来分给春菊几个?”春菊自是没看出什么端倪,蹦跳着拽了春桃找另两人去了。
见两人离去,容儿暗松一口气,自袖中取出一只玉佩来。那玉石通体无暇,泛着莹绿色的光泽,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容儿伸出洁白的手指将玉下的穗子缠绕,眼神明亮。就在下楼时,她本是无意瞥向那人所在的座位,他人已不在,却幸运的让她在地下捡拾到了遗留下的玉佩。容儿四顾周围,觉得放在屋子的哪里都有可能被春桃春菊两个发觉,反复思虑下将玉佩缝进了枕套里,趁人未回来,偷偷侧身躺下,眼角眉梢尽显盎然春意。
潇湘阁
“姑娘,这香已经熏好了,您看看可还满意?”如烟将一件绯红色绣鸢尾花暗纹的上裳呈到孟梓淳面前,神色恭顺道。
孟梓淳合上茶盏,示意如烟将衣裳拿近些,拾起一支袖子轻嗅,微微皱眉:“桃花味太浓了,这样熏在身上还是太刻意。”
“是,奴婢这就去重新调制,这次一定会减轻桃花粉的用量。”如烟的脊背已然紧绷,顿了片刻道。
“慢着,”孟梓淳眼中看不出喜怒,见如烟停下脚步又道,“你这香已经制了几回了,可有一回令我满意?”见如烟脸色已变,孟梓淳挥手示意,“试了这么久,我也疲了,你先下去吧,还有,别让我再看见这身衣服。”
如烟闻言一愣,但也不敢多问,应声后径直出了房门。在房门口见着候着的小丫鬟,眼中闪过厌恶,转身就走。
石榴见状轻蔑一笑,这般蠢笨的丫鬟,根本摸不透主子的意思,就算比自己经验久又能如何?就好比那件衣裳,就与阁里赏给桐音馆那位的十分相似,孟姑娘会喜欢才叫怪!听见孟梓淳唤自己,忙应声进屋,一脸讨好笑容,声音甜美:“四小姐可有吩咐?”
孟梓淳柳眉微挑,叹息道:“只有你说话令我舒心,不像如烟如雨两个,就连最拿手的制香都这般不上台面。”
石榴上前为孟梓淳揉肩,一面轻笑道:“四小姐何必因为那些粗人恼怒,不值得。要奴婢说,如烟如雨虽说在艺楼里学过制香,可到底比不上正经姑娘家。那容儿姑娘不就是靠着花灯散出的花香令宫中众妃嫔心悦的么?若是让她指点如烟一二……”
听到石榴说辞,孟梓淳眼中似闪过光亮。容儿无论是才艺还是容貌上总透着一股小家子气,实在上不得台面,但制出的花香却能获得宫中女子赏识,想必不会差,若是用在自己身上,才叫做相得益彰。不仅如此,若是这种香为她独享,伴上自己绝妙的舞姿……合礼时的魁首岂不是手到擒来?
思已至此,孟梓淳微垂眼睑,要令容儿心甘情愿的为她一人制香,便要牢牢抓住她最想要的东西……
两日后
孟梓淳抿了口茶水,随意的坐在梳妆台旁,眼神扫视一圈后转头笑道:“不是我说,容妹妹的首饰也朴素了些,所幸我那里还有几颗阁里新赏下的明珠,虽说不算顶名贵,为妹妹打些好看簪子倒也绰绰有余了。”
容儿手指紧紧攀扣着桌沿,红红的丹蔻似要渗出血来。孟梓淳的一言一语都能牵扯出她心中的不安,她根本不明白,从来正眼都不瞧她一下的人,怎么忽的热切起来?虽然她言语中仍含着明显的嘲讽,但心甘情愿将自己的东西拿出来赠与他人却也是头一遭,她为何要对平凡的自己破例?
容儿越想越觉得惶恐,逼迫自己扯出一丝笑容道:“孟姐姐说笑了,容儿哪敢收姐姐的东西?”说罢不知是否是一时情急,捂着帕子猛地咳了几声。
孟梓淳眼神凝在她潮红的小脸上,起身为她拍背:“妹妹这病自来时便没好过,明明服了宁姑娘的药,怎的反倒落下了病根?”
饶是容儿不通世故,也能听出话中的玄机,当即瞪大眼睛摇头道:“姐姐不要乱说,妹妹是服了阿宁的药丸才退的热,只是自小身子弱,咳嗽才一直不好。”
“我与妹妹都是明城来的,自然知道妹妹。只是——”孟梓淳笑容更显莫测,“妹妹也觉得自来了阁中后咳嗽愈发厉害了,对吧?”
见容儿眼中闪过复杂,孟梓淳眯起眼继续道:“我记得妹妹服用过药丸的后三天,身上都依然维持奇异的香气,当时便觉得疑惑,便想尽办法打听,几经周折才知道真相——”说罢她自袖中取出一只小木盒放在桌上,示意容儿道:“妹妹快打开看看,当日服下的可有这一味?”
容儿面带狐疑,却终究忍不住打开那盒子,一股清冷的香气迅速弥散。容儿自小学得制香,这又是药丸中最为主要的一味药,当下便已确定,“啪”的一声合上木盖,语气渐恼:“孟姑娘到底是何意?”
孟梓淳也不在意容儿对自己称呼的变化,语气愈发和缓:“这味药名叫冰黄,寒性极强。在前朝女子是禁用的,只要一次服用较多的剂量,便可能永远落下病根,妹妹本就身体羸弱,不知如今……”
容儿浑身震颤,双手顺着桌腿滑下,眼神空洞。这叫她如何相信,她以为唯一真心的朋友竟这般处心积虑的害她!阿宁除了在船上对她悉心照顾,总是一副冷清的模样,也从来不会主动关心自己的事情,可笑的是自己还以为她性格本就如此,原来她冷淡的外表下竟是这样的蛇蝎心肠!
孟梓淳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将那只木盒又推给容儿:“妹妹若是不相信,大可以借大夫来时问个清楚。”
容儿自然明白孟梓淳不会笨到在这种事情上骗自己,抬手将那木盒放的远远的。朋友背叛的愤怒暂时取代了前几日的喜悦,她眼底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狠厉。
孟梓淳唇角笑意更深,使阿宁与容儿决裂只是第一步,要让容儿心甘情愿做自己的棋子才是她的目的。她颇有深意的向容儿的床榻看了一眼,伸手抚上容儿冰凉的手背道:“宁姑娘此招实在狠毒,如此是要生生斩断你的好前程啊!”
忘忧阁中女子的身份虽然被皇室所认可,但已经打上了皇后母家的标签,就算被赐给皇亲贵戚,也未必会被真心对待。尤其是不支持三皇子登基的朝臣及其他皇子,更会心存警戒。眼下容儿又身体羸弱,就连拥护三皇子的家族都未必属意。
孟梓淳心中清楚,自己之前一直不理睬容儿,眼下要装作姐妹情深也只是徒劳,索性将交易说的明白,反而更能打动她。她紧握住容儿的手道:“我知道当初在船上,我对妹妹的态度令妹妹心凉,只是妹妹现下也该省得了,在这忘忧阁中哪里有真正的友情?等价的交换相反更加可靠,我如今有事求于妹妹,同样也可以帮妹妹达成所愿……”
见容儿仍不言语,孟梓淳心中微恼,面上却更加柔和道:“怎的妹妹还不明白么?这阁中可留不得心软之人,难不成妹妹甘愿任人宰割,伴着床榻上的物件孤独终老么?”
容儿面色刹那惨白,她终于明白孟梓淳屏退众人的原因,竟是意图威胁。她匆忙朝绣枕的方向瞧了一眼,咬咬牙倾身向孟梓淳身边探去:“姐姐想要什么,又能给我什么呢?”
“我想要的东西只是妹妹亲手所制的熏香罢了。你眼下只需要将你在花灯上熏香的方子按我的意愿改好,还有别与宁姑娘撕破脸即可。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作计较。不过——”孟梓淳凑到容儿耳边道,“我不希望再在旁人身上闻到更独特的香味,就连妹妹你也一样。”
“只要妹妹能做到乖乖听我的话,我自也会想尽办法替妹妹周旋,给妹妹许门极好的亲事。”孟梓淳说完该说的话,意犹未尽的朝床榻处看了一眼,转身告辞。
容儿命春桃将人送出门,回屋已是满身疲惫,骨头如同散了架般。她与孟梓淳同样来自明城,无论是她的才艺还是手段都知道的比旁人多得多。若是按这个情形下去,孟梓淳只要想办法除掉贞贞,夺得魁首无可置疑,而她丝毫不怀疑,若是贞贞挡了孟梓淳的路,她会毫不犹豫的置人于死地!
自己如今孤立无援,能力又不出众,还有把柄拽在这样一个人的手中,难道她还可以违抗么?更何况,孟梓淳提出的交换并非不令她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