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音馆。
阿宁一大早便被胭脂扯下床来,因为为阁中姑娘们做衣服的人要今日才来,便只是随意套了件广袖低领的青蓝色外裳与浅杏色的百褶裙,又嘱咐素素打扫院落,才带着胭脂往未学成前学艺的竹献楼走去。
刚刚进门,阿宁便瞥见小冉独坐在窗边,见着她进来,嘴角勾起一抹极为轻浅的笑意,眼下卧蚕深深,不是极美,却是让人愈看愈难忘记的清秀水灵。
阿宁深吸一口气,对她极友善的回笑。无论她之前是为何拼着要逃出束缚,她都不会探究,只是如今这样见她静静坐着对她笑,倒也觉得一片苦心值得。
孟梓淳与贞贞已经不同昨日,若有似无的疏离了些。容儿寻了个与小冉还是孟、贞二人都不相近的位置,瞧见阿宁眼底闪过惊喜,忙以眼神示意。
阿宁望见她的目光,顿了顿向僻静角落靠去的脚步,往容儿身边坐下。
对于今日的训练内容,阿宁也是迷迷糊糊的,不过也觉得无需多费心思了解。只是有点担心自己虽然与无双学了许多,除了琴艺却再没有适用这里的了。
正烦恼着,只见兰云若稳步而来,此时她依旧是一身云灰色的裙装,髻着流云髻,端的是仪态端庄,眉眼间的慵懒掩盖了本该有的锐气,贵家夫人的模样装的十足十。
另一着铁锈红色的老妇人紧随其后,举止间虽不张扬,却丝毫不像是受命于人,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中夹杂银丝,站定后双手放松交握置于小腹处,脊梁笔挺,唇角轻抿。
屋内一片静默,须臾后兰云若展开笑意道:“诸位姑娘都是千挑万选来的,才艺自是不劳费心,言语举止却未必受过正规教导,这是宫中此次派下教导诸位姑娘礼仪的李嬷嬷,姑娘们可要珍惜这大好的机会。”
原来是宫中来的人,阿宁合群的漾起笑意,却突然感觉前方一道锐利的视线粘在自己身上,久久才移开。
初来乍到,阿宁不想草木皆兵,索性忽略那探究的目光,侧头与容儿低声细语。
兰云若命了红玉待姑娘们训练结束便带去量了衣服尺寸,片刻后与李嬷嬷一齐离开了。随后一位双十年华的女子进门,教导姑娘们作画与刺绣。
阿宁不禁扶额,看吧看吧,不是多才多艺型女主真心捉急啊,记得小时候倒是跟在顾湎屁股后面学过几年素描,到头来阴影都是手抖着刷出来的,得,这些个大家闺秀摆气质的东西索性放弃算了,反正三四年后无需面考全科,艺阁不需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
心里是这般想的,阿宁还是一本正经的瞧着女子妙笔,据容儿说孟梓淳擅长作画,贞贞想必也不会相让。果不其然,两条活灵活现的金鱼跃然纸上,四只大大的肿眼泡里都满是浓浓的硝烟味儿。
女子眼中闪过满意的神色,以至于望见阿宁那差强人意的线条时也没有缓过嘴角微笑的弧度。
桐音馆。
阿宁用手按摩肘关节,快步走回院落。此时已是快过了午饭时候,因着量尺寸废了些功夫,以后估计也就用功一个上午就可以回屋休息了,除了要起早,倒也不算劳累。
胭脂与素素正在屋里备吃食,阿宁坐在黄花梨木的桌边,看着菜色虽然清淡,倒也精致,食欲上来,让胭脂素素将洁瑛讲的规矩抛在脑后,三人坐在桌边随意用了些,又说了训练时的趣事。
胭脂嘴里裹了筷子,含含糊糊道:“我们与春桃几个听洁瑛说了,这琴棋书画都先学着,以后也不会全用上的,依我看,你多留意着琴艺和舞艺即可。”
阿宁听了舞艺两字险些一头栽下饭桌,惊慌道:“这话什么意思?”
这下就连素素也瞟她,道:“就连洁瑛姐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着‘合礼’的事儿,我就不信没人儿和你们说起,许是你又神游太虚,不听人家言语。”
阿宁也觉得‘合礼’二字听得耳熟,忙赔笑道:“甭尽顾着笑我,且说说怎么一回事儿。”
素素这才略显得意道:“忘忧阁中女子大约三年后学成,便要在年末入宫表演舞蹈,到时皇室成员,达官显贵都会悉数到场迎贺新年,参与表演的女子便算是得到皇室认可,归阁便能认年长的女子为师,进檀香楼见客。这演出便叫做‘合礼’。风光了的指不定能当场寻到亲事。”
阿宁这才想起无双说起过忘忧阁最初以舞蹈闻名,故而所有女子皆要习舞。点点头笑眯眯道:“无妨无妨,到时候叫人把我安排到最后,最好连脸都不要露就成。”
胭脂和素素互看一眼,都瞧见对方眼底无奈。在烟雨楼里怎没看出她是个不靠谱的主儿,如今也已经是来不及了。要知道这可是面圣啊面圣!
阿宁敛了敛神色,虽然嘴上说如此,苦功夫还是得下。她虽然不如那些美人儿,一门心思要一举夺魁寻门体面亲事,再不行也要找好后路,双十后进宫做教习夫人,得另一种风光……但是那么多劲敌在旁,想要在阁里吃好睡好,寿终正寝也是需要奋斗的!
午饭后阿宁闲来无事,便搬了把竹椅靠在雕花柃窗下小憩,享受大雨后难得的凉意。这古代的夏日她是彻底见识怕了,暗自决定暑气最盛的那几天挺尸在床,谁也不搭理。
摇着缎面小扇,眼帘半垂间,阿宁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古筝之声。她虽然不善古筝,品琴却颇得道,明了此人技法并非上乘,难得的是情感炽热,琴音交织婉转亦别有一番风味,不是临近住在听风阁的冉姑娘又是谁。
回想起来,贞、孟两位姑娘虽说各种技艺了得,但在阿宁看来也只是凭着几年来丰厚的经验,并非真正才艺精绝。若硬要作比较,孟姑娘比贞贞更为一板一眼,反倒缺失了几分少女娇憨。
京城选中的两位姑娘已经提前受训,故而除了三年后的合礼排练外,基本不会遇见,阿宁也无心打听两人的事情。而在如今碰面的另外四人中,阿宁自认为混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并非难事。
正愣神间,胭脂捧了新制的酸梅汤来为阿宁解暑,在她身边寻了小杌子坐了,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宁摇扇子的手不停,玩笑道:“怎的连你说话都这般不爽快了,可是这天太热,让汗把你的嘴粘住了?”
胭脂一愣,似乎没想到阿宁闭着眼也瞧见了。索性笑骂道:“离了楼里,我看你是愈发能说会道了。小心着无双姑姑怪你。”
阿宁停了扇子。胭脂还不知道她与无双的事儿,阿宁亦没有打算将两人眼下的关系摊开了告诉胭脂和素素,如此半蒙在鼓里反而最为省心。
那日离别前,无双已经明说计划有变,自己无需再与她接应。只是出于某种偏帮心理,阿宁依旧坚持为无双提供京城的最新消息,顺带了解芊芊的信息。但因为环境复杂,无双只应了三月一次的飞鸽传书,机会珍贵。
那位无双口中的协助之人至今未曾出现,阿宁难保他不在暗中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只能静静等待时机。但芊芊的事情只怕是等不得了,若是这三个月还一点消息拿不到,恐怕她身子是不成的。
泡桐树的叶片摇曳,阿宁突然感到自己的心态有所变化,对于陌生环境所带来的纷扰,她不再充满忧虑,深怕行错一步。游戏人生,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做起来太难,纵然她常记心间,也只是作为伤神之时的自我解嘲,而如今却是真的兑现。
就连她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自从踏入京城,她承袭于前世的随性恣肆自心底悄然回归,直觉前路有着未知的光明般,第一次如此心甘情愿的走下去。这种充盈于体内的淡淡愉悦,究竟是因何而起?
不觉间,她已伸出手,按住了脖间的玉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