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快帮我一把,快要扶不住了!”身侧的姑娘眼睛瞪得滚圆,略显瘦弱的手臂已是支撑不住汤罐的重量,险些要撞上身侧的灶台。幸是阿宁急忙将她另一手上端的凉菜接住,才免她被管事的责骂。
“吁,好险!”转眼间,胭脂活泼大眼中的惊慌尽数散去,仿佛惹祸的不是她。阿宁笑着叹口气道:“总是这么不小心,以后我走了可没人这般担待你。”
“就知道你靠不住,你走了,我还有水香帮衬,到时候去做服侍丫头,好过在这呛人的地方受老婆子的气。”女孩撇撇嘴不以为然。阿宁摇摇头,真不晓得水香那般稳重的,怎会有个这样机灵却不省事的伙伴,索性不同她争辩,向管事招呼一声便去休息了,好在这里也没人真敢为难她。
走到一处阴凉处,阿宁将左耳上的白珠子摘下,用手掰开,取出里头的字条来看。
“安备琴”字条简短,却比往日多了两个字,只因今日已是惩罚的最后一日。这几日为了不让厨房里的眼线察觉,她与无双只用字条传递信息。虽然阿宁不明白,但无双一定急于为她的计划准备了。
阿宁遥遥望向近日显得格外喜气的内院,隐约想起小婉日夜期盼的,三年一回的新人培训就要开始了。
……
“我必不可能参加培训,但只要悉心学习师父所授,想来也不会比新人们差。”
“不,你必然去。”望着阿宁略显惊愕的眼神,无双轻启红唇:“你有没有想过,从投毒一事中,荣姨已经发现端倪?”见徒弟不明白,她暗叹:“荣姨不是傻子,上次惊惶之中没有细想,可如今几个时日过去,她必然发现这其中不一般,我是设法保了你。”
“那她定会千方百计阻挠我参加培训,免我日后为你效力,分走她在楼里的势力。”阿宁抢白。
“对,她不想你参加培训,可她更害怕我会因此对你格外关照。她不知晓我们的计划,想要阻挠颇费心思,与其这样,不如把你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着,无论你到时候学得如何,她都有权利让你连台都上不了。”
“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她无可奈何只能让我受训?”阿宁望着眼前人火红色衣衫,原来,她竟已什么都计划好了。
“阿宁,在越城,协助我的只有烟雨楼东家一人,我们为其卖命的人虽然身份贵重,不代表我们在齐国就能翻云覆雨。我们仍旧需要这个国家原有势力推波助澜,光明正大去往京城的渠道我不能给你,只能借她的手。”
阿宁此时才明白无双的隐忍究竟为何。她封锁在楼中漫长的年岁,直到这时间漫长的足以令一个野心极强的女人放下少许戒备,以为她只是害怕随着年龄增长在楼中势力倾颓,才扩充身边新人,殊不知,她从一开始,看中的就是那唯一的名额。
三年甄选后受到神秘阁主青睐的,那唯一的,去往京城的名额。
……
五个月后。
彼时的阿宁,刚过了七岁生辰,淡灰色的深瞳看不出喜怒。此时,她正身处无双曾授琴的院屋内,那曾与素素之间充盈着喜悦的玩笑,已然不是痴人说梦。
屋内散着清新的果香,在阳光轻舒的早晨,静得落针可闻。屋内十几个同龄的女孩,梳着双平髻,穿着样式简单却面料精致的莲藕色暗纹百褶裙,有着虽稚嫩,却似初春的花朵般娇美的面容,眼神中压抑着期待。
阿宁将手埋在袖子中暗暗攥紧,悄悄回头望右侧的小婉,却见她嘴角一抹得偿所愿的浅笑,心里平静许多,遂拿起面前的琵琶,假装好奇般的轻抚琴身,眼底闪过坚定:来到这个世界后的最初一仗,如果她凭借着比一群小丫头多活十几年的优势都不能拔得头筹,对于为她付出心血的人们,岂不是莫大的辜负!
然而……阿宁抬眼看向前方的老师。恩……荣姨的人,恐怕楼里早就阻止了无双与新人们的交流,特别是与她。一切,只能靠两人完美的,走完预计的每一步。
授课的重点依旧是琴,毕竟若要比试其他科目,极耗费时间。阿宁跟随无双学习琵琶将近一年,时间上领先于一些充数的学生,但与有关系的学生相比未必占有优势。很多自知难以离开烟雨楼的女子为了巩固地位,也会提前挑选伶俐的学生授课,再举荐给荣姨,但授课的质量与强度就未必比得过阿宁了。
“琵琶较于古筝难学,是因为左右手配合的要求更高。其中左手的指法捺,带,擞……”台上女子正教授着学琴的基本知识,只见大多数孩子都认真听课,一些眼神明显含着不耐的,无非是芊芊、莺莺等名姑娘带出来的学徒。不过……女子状似不经意的望向窗前略显瘦弱的身影——极为恭顺的低着头,隐藏了一双眼眸,但显然,正悉心听讲。总体的感觉就是……毫无锋芒。
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轻蔑。这就是无双设法保护的棋子?呵,莫不是在楼里躲得久了,野心磨光,以为这般的小家碧玉足矣?这样的棋子,用好了不过风光一刹,用不好没准反咬一口。她姑且,等着看她的结局!
阿宁捕捉到女子的眼神,仿佛蛇攀上脖颈般,冰凉渗人。缓缓闭眼回忆,那女人,似乎不屑一提。随即余光瞥向女孩中的佼佼者,为数不多,神情倨傲。阿宁下意识的将头埋低些,继续扮好无双要求的角色。
转眼课毕,阿宁两手绞着衣袖,蓦然想起胭脂笑颜,与那日的伶俐相助。做一个厨房打杂丫头,也是荒废了。正迷迷糊糊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只觉一只手抚上自己肩头,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香粉气若有似无传来。
阿宁还未回头,听见一稚气未脱的女声传来:“如此说来,想必姐姐就是无双姑姑身边的?”阿宁这才醒悟自己刚才观察的几个女孩子们早已聊起来,自己一直很少进楼里做事,她们感到陌生也难怪。
阿宁牵起嘴角,微微颔首:“的确在无双姑姑处做事,名叫阿宁。”刚说完就被那只手拉住:“无双姑姑弹琴最好听,姐姐必然也弹得好。”阿宁低下头不响应女孩的热情,余光见小婉已经被团团围住,心中暗暗思量,小婉表面傲气,却收揽了不少亲信,风头极劲。而这几个女孩不服,知道她是无双处的,便想拉来她们一伙。
阿宁笑得轻浅,被女孩拉住的手仿若紧张而细微的颤抖。心想只要按照无双指示,做个扶不起的刘阿斗,不超过几天,那群心高气傲的女孩必会后悔今天的决定,早早放她自由。心中有了计较后索性起身,略显局促的与那群女孩聊起来。
早先拉着阿宁的与说话的两位姑娘名唤浅碧、轻红,见着阿宁有意结交心中不由一喜,动作也格外亲昵起来。两人许是因为都出自芊芊门下,举手投足间颇为相似,又都是清丽明媚的娇人儿,站在一处宛若双生花。
正当几人气氛融洽,临近小婉处的众人不知是谁说了俏皮话,女孩们清脆的笑声顿时盈满了并不宽敞的小屋。浅碧捧着轻红的一缕发丝若有似无的拨弄着,听闻耳边的笑声只觉得刺耳,嘴角也不自然的撇了撇道:“聒噪。”
另一个女孩子见浅碧、轻红脸色皆不耐,忙帮衬道:“可不是,别看她得了荣姨看重,现在是得意,只是这三年可长的很,我们等得,她未必等得。”说罢眼角泄露一丝喜色,再次意有所指的瞥向那人群中高挑出众的少女。
这个时代,尤其是齐国的女子早慧,就连官家捧在手里的千金明珠,十岁上下就订亲的也比比皆是。这些女孩子中大多是与阿宁一般七八岁左右,经过三年培训,在分至楼中各处或京城磨练,真正为人所知时已是豆蔻年华。而小婉今年已然过了十岁生辰,是恰恰好卡在这年龄的坎儿上。
阿宁见身旁人都议论小婉,好似终于找到喜欢的话题,在暗处不自觉嘲讽一笑。小婉是在烟雨楼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友人,自己穿越而来,久而久之已将她和无双素素并在心中一处,生出些亲情来,自是不愿与旁人说道。可想到三年后便要争夺这去往京城的机会,她必然不能让与她,到头来害得小婉最深的又何尝不是自己?
想到这里,阿宁只觉得头有些重,便朝浅碧轻红哄了几句,伏在案上闭了眼。玉葱般的手指紧紧捏住衣袖,轻叹了一口气。
是了,她的心清楚的知道,自己绝对不会为了一些不舍而放弃争夺,更不会甘于屈身烟雨楼中的生活。本就下定决心一搏的,如今又怎么会退缩呢?恐怕是心中总还是期盼着能皆大欢喜,得到小婉的谅解,再心安理得的去竞争,原先觉得人何尝不都抱着这种心态?可如今只觉得自己贪婪,在现代衣食无忧的生活尚且怀有缺憾,而在这里,无论现在还是未来,她总要一件件去夺,一件件去舍的,无关乎高尚或者低贱,只是为了更好的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