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姨吩咐绿绮去将人找来问话,装作漫不经心往下面瞧,见底下的阿宁仍是低着头不卑不亢,神情有些烦躁,心中又埋怨起玉凝来,若是先私底下将事情掩一掩,没准儿已经将小丫头打发了,不像如今徒增烦恼。她们楼里虽然比不得那些大门大户,但既然事情上了台面儿了,形式就不能不走了。
不久,胭脂跟在绿绮后面来了,她缓步走至荣姨面前。也许是无意所为,她站的位置比小小微微靠前,将跪在地面上的小小掩了半边脸。
胭脂神色平静,但在众人面前难免紧张,只见她咬着下唇,手扯了几下裙侧。绿绮见状,忙对着荣姨耳边道:“她是莺莺姑娘处的打杂丫头胭脂,那日跟着阿娇一起,事情想必清楚得很。”
荣姨点点头,眼里透着一丝严厉道:“胭脂,你来说说,当日是不是阿娇与阿宁争执,还抢了阿宁的簪子?”
“阿宁的……簪子?”胭脂大眼里闪过迷惘,随即微微摇头道:“荣姨误会了,那簪子并非阿宁的,而是无双姑娘的。”
在场人都一愣,怎么又与无双扯上关系了?荣姨眉头一皱:“你且说清楚。”
胭脂眼神忽地胆怯起来,暗暗将视线投向玉凝。荣姨注意到她的眼神,不耐道:“你有什么赶紧说来,磨磨蹭蹭什么!”
胭脂吓得不轻,慌忙跪下道:“其实那日的事情我也看不明了,只是猜测那根簪子是玉凝姑娘暗暗送与无双的……”“你胡说!与我无关!”玉凝尖声叫道。荣姨暗道不好,只想着事情不能再复杂化了,便揉着太阳穴道:“我可听的昏了,好好一件简单的事情怎的……”
“您要替我做主啊,我真的是冤枉的……”还未听她把话岔开,只见小小已经迅速扑倒荣姨脚边,将荣姨的话头打住,眼里噙着泪花抽泣起来。只见门外阳光热烈,瘦小的身子缩在地上,雪白的小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鬓角的碎发粘在两侧,淡灰色的瞳孔里闪过绝望,使得在场人心头一滞。
“我没有胡说,”胭脂嘴角暗暗勾起弧度,这才接着道,“那日阿娇找我与水香二人去帮衬玉凝姑娘,去的路上经过后院,见着阿宁匆匆也往前院去,阿娇上前问她去干什么,阿宁见她是玉凝姑娘的人,便说是……簪子有些问题,无双托她亲自送还给玉凝,阿娇听说是无双不要玉凝的礼,便想自个儿拿回去用,两人才争执起来。”见荣姨皱着眉,索性跪下道:“奴婢不会骗人的,亲眼见着那银簪子,做工细致典雅,与荣姨脖子上的银链子就有几分相似呢。”说着便往荣姨脖子上扫了一眼,反正那根银簪子已经跟阿娇一起烧的灰都不剩了,怎么编排都行。
荣姨不禁用手捏紧了脖子上的银链,这根链子确是玉凝在她寿辰时候为讨她开心买的,这种事情一个寻常打杂丫头如何知道,不免对她的话信了几分。只是荣姨一向是个心高气傲的,对玉凝将一套首饰分开送了两个人而有些不顺,白了她一眼,又对阿宁道:“如果是真的,刚才我找你问话,你为何不解释?”
小小擦着眼泪环视众人,突然将头埋得更深道:“若是荣姨不为我家主子作主,阿宁不会说!”荣姨皱眉道:“只要你愿意说,我自然会为你作主!”
得了这话,小小才抬起头弱弱道:“那只簪子是玉凝姑娘送与主子作礼的,只是主子不喜欢,很少戴着。后来主子无意发现那簪子里藏毒,又怕事情抖出去坏了姑娘名声,才命我不声不响送还回去,指望姑娘知道错处……”
荣姨刹那脸色煞白,险些就要瘫软在椅子上,辛亏绿绮扶上一把,才勉强坐定。小小冷眼瞧着,只见荣姨已没了那副淡然神情,眼神不住朝玉凝看去,似乎要在她脸上挖出两个洞来,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心理安慰自己或许是个误会,也许自己的银链子里面并无毒……
强定住心神,荣姨忍笑望着小小道:“下毒一事非同小可,必须问个明白。阿宁你说簪中有毒,就说的明白些。”
小小将头埋得低低的,使众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这根簪子奇特的很,中间有一截镂空设计,主子原以为是图好看,却无意发现簪子内壁涂了一层九尾草的汁液,这东西平时完全闻不出来,只有屋里熏着檀香时,味道才会融在香里,从簪子里钻出来,短时间闻了会恶心头晕,若是长久闻着便会智力减退,形同痴傻……”
“主子!”还未等小小说完,绿绮一声惊呼将众人思绪拉回现实。荣姨已经摊在椅子上,攥紧了手中的银链子,洁白的十指不住颤抖……自己与无双看不对眼,却偏偏都喜欢在屋里燃檀香,自己比无双更痴迷,甚至天天睡前都燃着,那毒莫不是已经……
玉凝背后的红纱衣已经浸湿了,眼里闪过茫然与恐惧。本以为事情好解决的很,早些将事情挑开了,她便能很快开脱嫌疑,帮着荣姨一起抓无双院里那个罪人,谁知事情怎么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她这里了?吓得她一下跪在荣姨身前哭道:“荣姨,冤枉啊,您是最知道我的,我断不会干出这种恶毒的事情……”
荣姨心里冷笑,确实,玉凝的性情她最是清楚,仗着有些小聪明行事很不慎重,以为她这种使小坏的成不了大气候,如今就欺负到她头上来了!望着下面两个小丫头,荣姨已经无心管辖,一心只想早些摘了脖子上的链子叫人来鉴别,强憋出一丝笑道:“事情既然这么复杂,我自然会细细查来。阿宁年纪如此小,说她投毒害人实在难以令人信服,但明知事实却故意不说,拖延时间同样有罪,罚去厨房打杂五天,期满再回去无双院子。”
“是,阿宁知错。”小小心中巨石陡然放下,一种重生的喜悦蔓延开来,再看一旁的胭脂也是明显松了口气。
“时间不早了,所有人退下,玉凝留下。”荣姨的语气冰冷,含着不易察觉的怒气。只有胭脂与小小两个人知道,玉凝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
……
小小与胭脂一前一后走出院子,怕遭人议论,眼神交流了一下,也不敢多言,都径直回了自个儿屋子里。
小小进了自家院子,素素便迎了上来,惊喜道:“果真没事了吗?把我吓坏了,差点以为你要死了。”
小小见她眼圈红红的,笑开道:“我这可不是好好的?只是荣姨罚我到厨房打杂几天,师父的事情怕是要交给你了。”
“怕什么,回来就好。”无双将门帘掀开一条缝:“外头怪热的,进来说话。”
小小一蹦一跳进了屋子,忙拉着无双道:“这法子谁想到的?还真是巧得很!”无双笑道:“对着她看了十几年,难道还摸不透那老女人的心思?任何事情都好,只要涉及她的利益,原本精明的脑袋就转的慢了。她年轻时也是跟一帮女人勾心斗角爬到现在的位子,如今老了却又是最看不惯的,也是你与胭脂两个配合的好。”
“只是你如何知道她那银链子有问题?”小小自个儿也是凭着刚才荣姨的动作猜测的,忙问道。
“呵呵,这事情说来话长,”无双笑得意味深长,“那根银链子其实不是玉凝买的,而是从芊芊那里强夺来的,玉凝性子跋扈了些,只有些小聪明,猜不到芊芊对她不满,在那项链里动了手脚,还得意洋洋用它讨好荣姨,至于是谁告诉我的嘛……”
小小嘴角一牵,定是小婉没错了。又转向无双道:“胭脂也是个机灵的,演技真真绝顶,她将你写的字条给我时,连我都险些没有发觉。”说的正是那扯裙侧的动作,便顺便将夹在缝里的字条抖在地上,又因为挡住一部分座上人的视线,才没被看见,小小这得以一下子了解她们的计划。
笑过闹过后,无双温声对小小道:“原本以为我这院子里清净,不会有楼里那些腌臜事情传进来,却不想还是让你受苦了,这几****好好在厨房帮忙,别再想别的事情,”说到这里,无双看着挂在墙上的血啼琴道:“如今必须呆在这里,是因为需要楼里的帮助,等到你走的那一天,我也可以到城的另一边去,过些舒心日子。”
小小望着夏日阳光下的无双,和那依旧明艳动人的血啼琴,虽然心里存着疑惑,却还是点点头,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