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处时,沐离还在熟睡中,林子默怕吵醒她,就没多走动,蹑手蹑脚地拿了一本书,坐在火炉前随意翻看着。捱到三更天的时候,终于睡意来袭,几个哈欠过后,迷迷糊糊地栽倒在桌上。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只觉身旁坐着一团黑色身影,纹丝不动。
“沐离!”她吃了不小一惊,差点跳起来,只觉后背一空,肩膀上的一条暖披掉了下去。
她彻底清醒过来,又不知道沐离在桌前待了多久,顿觉过意不去:“你还有伤在身,不能熬夜,我扶你去躺下……”
“没事。”沐离向来寡笑,此刻面上也看不出笑意,只摇了摇头,先她一步弯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暖披,叫她不必慌张:“没什么,只是有件事……想请苏小姐帮忙。”
“沐离,有什么事你尽管说,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尽力。”
沐离有些迟疑:“我知道这样做会给你带来麻烦,但是他还小,不想让他成为没人照顾的孩子,所以……”
“沐离,你要做什么?”听到“孩子”二字时,林子默瞬间明白过来她指的是谁,再听她言外之意,不禁惊道。
“苏小姐不用紧张,没有别的事。”沐离委婉解释道:“而是我要离开一阵子,怕昀昭没人照顾,所以才托付于你。”
“你去哪里?要干什么?”林子默当她要像上次一样去皇宫为容决报仇急急劝道:“大家都已经没事了,你不要冲动。我明天就回去找苏湛,求他放过沉香阁!”
“苏小姐不要多想,此去非是凶险之地,而是南岭。”
“南岭?”林子默更奇,这才放下心来,“你去那里做什么?”
沐离没有立即回答,视线忽而转向昏黄烛火,眼里明光闪闪,叹息一样道:“简先生说那里多奇药良医,去找找,也许会有希望。”
听得那话,林子默沉默下来,然而有了法子,她又瞬间开朗起来,道:“那你先不要着急,等我求苏湛放过沉香阁后,我就回来跟你一起去找!”
“不用了,只是去看看。”沐离感谢她的好意和热情,注视着他道:“希望你留下来,在他身边照顾他。”
“沐离,我……”她心口一紧,还没说出完整的句子,便被她截住话口。
“他能开心,我也高兴。”沐离不着痕迹地笑笑,眼里尽是释然:“苏小姐,感谢你。他一生无亲无友,你是第一个走进他心里的人,有你在他身边,会让他轻松惬意许多。刀剑杀戮、阴谋算计非是他所想,只是肩负重荷,不得不昧心为之,希望你能原谅他此前的欺骗。”
林子默哑声笑了笑:“任何人都有苦衷,我没有怪过他。无论是世所不容的殷斩白,还是缠绵病榻的相府公子,亦或者已经从煌朝史册中消失不存的皇嗣,他都只是他。杀人如麻也好,为祸世间也罢,那是他自己选择的路。我不会赞成,却也不会因此而远离他,不管发生什么,都会在他身边陪他左右,除非他赶我走。”
“谢谢。”沐离眼睛发红,欣慰地笑道:“他没看错人,昀昭交给你,我也不会担心。”
离开的那一日风轻云淡,空气里间或飘来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暖香,扑面芬芳,撩人心脾。
不知不觉间,已经快到繁花盛开的暖春了。
“默姐姐,我们要去哪里?”昀昭听话地坐在车辕边,好奇地四处张望。
到底是个好动的孩子,几日相处下来,便很快去了拘谨,与所有人打成了一片,不再只粘着沐离一个人。当沐离要他跟林子默生活一段时间,说她自己去找斩白少主时,他也只在最开始的时候不舍得,不过磨合了一阵,很快便作了妥协,表示会听她和林子默的话,乖乖等斩白少主回来。
为了不让容决和起阳起疑,林子默便在枕月轩里多住了几日,待沐离伤势好过七八成的时候跟她一同离开了。远离了容府后,沐离便把昀昭交给了她,两人就此分道。
“小不点,坐好了,默姐姐跟你去守株待兔。”她转身,看着孩童好奇张望的眼睛笑道。这个称呼是她让昀昭这般叫的,既然不会回苏家,苏苒这个名字便只成为沈眉娘和苏湛的称法,她也决定不再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以免他们知道后心里难过。
“什么是守株待兔?”
“就是守着木头桩子,等兔子撞上来。”她想了想,狡黠一笑。
对于她来说,沈眉娘和武一涵住的地方便是那根木头桩子,而苏湛便是那只兔子,只要在他们的住所待着,迟早都能等到他去看望武叔和沈眉娘的那一刻。
“为什么?”昀昭不解,打破砂锅问到底:“兔子怎么会自己撞上去?它有什么想不开的事?”
“小不点儿,瞎说什么呢。”林子默失笑,在他额上轻轻敲了一个爆栗。
昀昭吃痛,摸着额角不平道:“我不是小不点,我是男子汉!”显然,他还不知道什么是男子汉,只知道那是所有男孩子都应该长成的样子。
林子默再度失笑,赞赏他的志气:“那就要好好做人,快些长大,将来保护你身边的人,知道吗?”
“嗯!”昀昭用力点了点头,思路又回到了方才的那个问题上,驳道:“默姐姐你说谎,我见过兔子,也见过木头桩子,但兔子不会往木头桩子上撞。”
“你比起阳那混小子还逗。”林子默笑得花枝乱颤,半天才缓过来:“这就告诉你,要想抓到兔子,光守着木头桩子还不行。”
“那还要做什么?”
“你还得在木头桩子旁边放一筐萝卜或青菜,这样它就算没撞到木头桩子,也不会走了,你才有机会逮住它。懂了吗?”
“我懂了,”昀昭点点头,继续道:“如果那只兔子不饿,你还是抓不到。”
“……”林子默语塞,抽了抽嘴角,又送给他一个爆栗:“你这小脑袋瓜子,想的还真多!”
“本来就是!”昀昭不服气,涨红了脸跟她辩驳。
见昀昭渐渐从与沐离分别后的念想中恢复过来,林子默也去了心头的担虑,加快了速度,在通往城外的一条幽静小道上急驰着。
一路绝尘,回到沈眉娘住处的时候,是翌日晌午时分。穿行在梨园小径中,呼吸着大把花苞的芬芳,她一手牵着昀昭,一手拿着购买的补品,做好可能要承受沈眉娘责备的心理准备,往一处农家小院拐去。
“默姐姐,有人在吵架。”还没到尽头,突然听到一阵嘈杂的声音,昀昭奇道。
林子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闻言后一紧张,拉着昀昭快步往前奔去。
“不知廉耻的狐狸精!难怪不见了踪影,居然跟人跑了,活该住到这穷酸地方来!来人,把这里通通给我砸了!”
方到门前,一句尖酸刻薄的话语无比响亮地飘入耳际,让林子默脸色一变,猝地推开门!
“谁敢!”
“哟呵,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祸害。”说话的是一个********,珠钗别髻,光彩熠熠,眉目明艳多姿,一双薄唇红如蜜樱,精巧讨人,丰腴身姿裹在绣着牡丹的锦袄中,更加称得人比花娇。
此刻,看着突然闯进来的林子默,她款款而前,纤腰漾漾如水,嘲讽道:“狐狸精生的东西果真不是好惹的!在我面前,也敢这般放肆,来人,掌嘴!”
“阿苒——”见是女儿,沈眉娘又惊又恐,在两个家仆朝林子默扑去时,一个踉跄冲到跟前,哀声求那美妇。
那美妇毫不客气,再次喝令:“一个不知廉耻与人私奔,一个瞎了眼勾结妖孽,苏家人的脸面全让这母女给丢尽了!愣着干什么?给我一起掌嘴!替老爷教训教训她们,打到这两人趴在地上求饶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