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月色里穿行而过，回到枕月轩的时候，远远看到屋前的玉阶上坐着一个人。
担心她着凉，容决加快了脚步。
“你回来了。”看到他安然无恙地返回，林子默起身迎道，把自己怀中抱着的手炉塞到他手里。
容决解了自己身上的暖裘，欲给她披上，却被她阻止了：“睡不着。沐离已经休息，我怕吵醒她，就出来看看月亮。”
容决依旧固执地给她披上，抬指拨开她额前被汗水打湿的发丝：“做噩梦了？”
林子默愕然：“你可真是明察秋毫，这都被你看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梦到自己跟人打架了，那人不甘心，拿我娘出气，我想踢他一脚，一脚踩空就掉到地上了……”
“已经过去了，不要再想上元夜的事。”容决失笑，“有没有伤到筋骨？进去我看看。”
林子默摇摇头，随他一并进了屋，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想你母亲了？”长久沉默后，他才沉沉出身，说话之时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林子默接过来抿了一口，点了点头。
容决没再说话，只是背过身去，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一言不发地坐在她对面浅酌着。
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滞。灯台里晕黄的光芒流散开来，在屋内各处投射出斑驳的细影，随风浮动。
“容决……”林子默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细声叫了叫他，“我娘身子弱，她一个人照顾武叔，我怕她吃不消，所以想回去看看……”
容决面色一滞，手中的动作顿住，惯有的从容让他很快便敛了所有不该存有的表情，浅笑着解释道：“沐离和昀昭是我的家人，我不能看着他们身处险地而不闻不问……”
就怕他会误会，当自己要离开是因为沐离和昀昭的入住，所以林子默才犹犹豫豫，不知道怎么跟他明说，现下果不其然。她着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沐离跟你同出一门，本来就比我更有资格住在这里，况且她受了伤，别说是你，我也不会坐视不管。之所以想回去，一来是看看我娘，二来是看看武叔的伤势如何了，还有……”
如果能从苏湛那里下手，求他放过沉香阁，不知道事情有没有转机……
容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以那样的借口夺她之腹，头脑微为清醒后，歉道：“一时失言，苏姑娘不要介怀。”
“容决，感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她也对这里有了感情，不舍得离开，“我还会再来看你的。我说过，等到一切都安定下来，就找一个离枕月轩最近的地方，我们做邻居，我就可以每天来看你，陪你说话。要是你喜欢的话，我就开个卖粥的小馆，只卖你一个人喝……”
“炉火熄了，我去生起来……”容决打断她的话，转身朝墙角走去。
“容决——”见他步伐有些急促，林子默紧张地追过去。
“没事……”他笑笑，极力让自己的心情不再起伏：“再去睡一觉，明天早晨醒来后，我送你离开这里。”
“你快坐下，我去叫简先生过来给你看看……”当他病情又发作了，林子默强行扶他坐在了轮椅上，朝屋外奔去。
“我没用，不能给任何人带来片刻安宁。”他只是心口堵得慌，将她拉了回来，笑道：“生死有命，我已经看开，你不用因为可怜我而处处委屈自己。我说过，不会勉强任何人，更不不会禁锢你的自由。”
见林子默一言不发，他继续道：“这里就像一个牢笼，到处都是阴暗和死亡的气息，待久了便会恐惧，甚至是绝望，得不偿失……你是一个坚强乐观的人，无论发生什么，都能笑得明亮自信，一颗韧心不应该在这里磨灭。”
“容决……”她喉口一酸，想要解释，却被他打断。
“一直以来，都是我的自私和虚伪在作祟，把你禁锢在这里，享受你的关怀和照顾。明知自己罪孽深重，却还不放过你，让你从名门闺秀变成一个声誉尽毁的罪女，再难踏进家门……对不起，我不该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唆使容荟深到苏家去逼婚，让你卷入风口浪尖，险些送命。”
“容决，你不要把所有的不是都推到自己身上。”林子默见他情绪失控，一紧张握住他冰凉的手掌，给他取暖。“你说的没错，我是同情你，不想看见你再受病痛的折磨，所以千方百计让你开心，给自己放松。但是……但是那不全是同情，我们还是生死相依的朋友，无论发生什么，都会站在一起，共同面对！”
容决适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到胡言乱语的地步了，几番克制才渐渐恢复到往日的从容和淡然：“对不起，害你担心了……什么都不用想，回去好好睡一觉，明早我就送你离开这里，出去以后好好生活……”
林子默截住他的话，握着他的手坚定道：“你相信我，我说到做到，一定还会回来看你的，不会食言。”
容决哑声笑笑，抬手抚上她头顶，缓缓摩挲着：“我不会强求你，不用委屈自己。你的路还很长，会找到能够保护你，并且陪伴你一生的人。等到那个时候，要是想起还有我这个朋友，再和他一起来看我，只要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林子默眼睛发酸，哽咽道：“你是我见过的人当中，最孱弱却最强大的，几乎没有什么能够难到你，病痛和死亡同样如此。”
他没说什么，只含笑点了点头，感谢她自始至终对他的鼓励和不弃。
“容决，这里是我离开苏家后第一个容身的地方，等确定我娘他们没事后，我就还会回来的，不会很久，然后盖间房子和你做邻居。”
容决颔首，不会怀疑她的决心。只是他知道，那一走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月或者一年，抑或者到他长眠地底那一日，也看不到她的音容笑貌——没有人会纵容自己的亲人跟一个世所不容的魔门妖孽往来，所以，她必会被苏家人阻拦。
“好好过活，不要为难自己，我不会怀疑你说过的话，不管多长时间，都在这里等着你。”
林子默点头笑笑：“好，一言为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