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林子默精神尚好,容决放了些心,让她在屋内休养,自己借故离开了。方一踏过门槛,起阳已经急不可待地从角落里现身出来,推着轮椅快速奔到他跟前。
“不用了,撑得住。”容决摆手推开,只披上他递来的暖裘。
黄泉见的效力远比简回春的诊疗要好一些,使得他一次服用数颗后,可以像个正常的习武之人一样,病症不察。然而一旦药效退去,整个人便又会陷入半死不活的状态——所以,他得把握每一刻时间,处理一些该去处理的事情。
“沐离伤势如何了?”沿着玉阶走了几步,他沉声问少年。
“我去偷偷看了看,师姐情况尚好,公子不用担心。”起阳紧紧踩着他的步伐,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公子便像那晚一样,孤身去了皇宫。
看着安然无恙的他,起阳到现在还后悸犹存。
原本照顾他沐浴完并且服了药,即将就寝,却因为一个不防备,他忽地探掌出来,将他击晕。第二日醒来后,才知道连简回春也被公子打晕了。不只如此,怀中一整瓶黄泉见都被他拿走了,简回春根据江湖遗方自制的烟花漫也被他带走了大半。
想起沐离和那苏家小姐闹腾皇宫一事,二人约莫猜到了些许缘由,当下震惊莫名,早朝还没到,就将熟睡中的容荟深叫了起来,要挟他带他们去一趟皇宫。所幸在半路上碰到了一个黑衣人,并且得到了他的暗示,确定是公子后,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这才平静下来。
“没事的话,代我多去看看她。”听到那样的回答,容决稍稍安心,嘱咐他,又见起阳如影随形地跟着自己,失笑道:“下不为例,放心吧。”
“师姐叫你保重身子,公子若是置之不理,她的伤又如何好得起来?”
容决怔住,微微顿了顿脚步,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只沉默了片刻,便又加快了步伐。
去的是相府的别院,容荟深已经在那里等候了。与他同时等候的,还有三个出自御风营苏烈部下的三个将领,都被起阳用药控制住了。
就坐以后,容荟深不时望去容决,面上表情复杂,不知道近日发生的一切事情是否与他有关,或者因他而起……
“相国大人。”容决浅浅一笑,从容向他打招呼。
容荟深尚还在沉吟中,冷不丁被打断思绪,手中茶盏一颤,溅了一滴热茶出来,烫到了手也不敢出声,生怕泄露出自己内心的慌张。尔后敛去所有思绪,沉声道:“因为殷斩白救人下毒,已有近千弓手化为白骨,解毒过晚的士兵均出现不同程度的不适,这两日陆续不断从角落里发现尸骨,其状……其状惨烈……”
说到这里,容荟深哆嗦了一下,想起退朝时看到的一具具被抬出皇宫的尸骸,不由心有余悸。
滞了一口气息后,他又补充道:“为此事,龙颜震怒,下令禁兵搜剿沉香阁窝点。不过诸臣相劝,才决定以战事为重,没有下任何因小失大的谕令。不过……”他不知道这个病子与沉香阁有没有嫌隙,因而到此打住,小心看了他一眼后,才道:“沉香阁屡次作祟,枭首皇子刺杀帝王,漠北战事若能顺利解决,紧接着皇帝便会不惜一切代价,开始对沉香阁下手了……”
“还有呢?”容决点尘不惊地笑笑,再问。
容荟深惊愕,一时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需要告诉他,加上手中热茶的熏蒸,额上生出细密的汗珠,思忖长久,才恍然明了:“因此事与苏家女儿有关,苏烈洗脱不掉嫌疑,被皇帝忌惮,已经以护驾不力为由,重惩了两个禁军将领,处斩其一,也算借此除了苏烈一个党羽,平了些怒气……但是要动他,还万般不是时候,不过被太子拿走了两万兵力。现在他手中就只剩下十三万兵力,也不算小数目……”
“十三万……”容决琢磨了一下那个数字,仿似兴趣甚浓,然而轻笑了一句,却又没有表现出丁点兴致,只道:“有五万在你手上,好好管教,若能让他们成为忠心不二的死士,好过滥竽充数。”
容荟深颔首默应,却也心知肚明,五万兵权看似在他手上,实则为这个病子所有,因而他也不敢多言,看了看里间三个被绑缚在地的将领,顺口问道:“那他们……”
“剩下的事交给我,相国大人辛苦了。”容决搁了杯盏,离座起身,揭开珠帘进入里屋,在那三个将领的面前重新落座。
容荟深见他也没有让自己回避的意思,稍稍犹豫了下,也跟了进去,与他并排坐下。
起阳见状,一把抓开了他们的眼罩,横剑一敲,立时让其中一个不肯下跪的人倒在了地上。另外两个将领已经哀嚎着爬向容荟深,抱住他的腿,不断叩首求饶,承诺着一定忠于相国大人之类的话。
身为纵横沙场的战将,却做出那般毫无骨气的举止,当朝国相心生厌恶,转头看了看容决,见他没有反应,也就自作主张,一脚将他们踢开!
“你叫武一涵?御风营十二营长?”容决的视线停留在被起阳打趴在地的那个将领身上,含笑问了一句,同时让少年解了他身上的绳索。
重得自由,不惑之龄的战将毫不领情,闻言后看去这个身骨孱弱的公子,有些吃惊于他竟能与容荟深并肩落座。不过片刻后又恢复常色,也不屑于回答他的问题,满目鄙夷地俯视着跪地磕求的两个同伴。
见武一涵闭口不言,容决并未生气,抬手示意起阳不要动粗,看着他笑了笑:“武将军入军十三载,九年前如愿加入苏烈部下,一直追随他,耿耿忠心令人佩服。于今换作苏少将军,也是一心扶持栽培,任劳任怨。虽然上下有别,却与他亲如密友,堪比父子,可是?”
武一涵神色不改,冷声道:“是又怎样?”
“不怎么样。”容决沉思顷刻,莫测一笑,问了一个叫武一涵意想不到的毫不相关的问题:“相国大人只好奇于武将军为何对他们父子如此忠心,以至家室不立,香火不传,至今伶仃一人?”
饶是做好了奔赴黄泉的准备,心无牵挂,突然听到那样的话,武一涵还是面色一变,克制不住地发慌起来。
见容决提到了自己,容荟深正了正色,顺着他的话口劝武一涵:“如今局势你应该看得到,苏烈勾结魔门余孽,妄图弑君,只不过权倾朝野才幸免于难,但是实质已被皇上写入死单。倘若皇家日后寻机会发难,是何结局,想必武将军比本相更为清楚。”
武一涵深晓煌朝两大世家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想活在尔虞我诈中,才会投身漠北大营,没有待在宫中受任何人摆弄。此刻容荟深言外之意是何,他也心知肚明,又岂会违心答应?
但有一点他还是惴惴不安,就是方才那个病弱公子的问题,他不知道那人为何对自己了如指掌,又因何对那个问题的答案如此上心——从他浅笑着看他的表情中,他猜想此人可能知道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