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兰芝沉默了一会儿,自嘲一笑:“我何德何能,能配得上锦福堂的三少爷?只怕是和别人一样,看上我那张入股文书了。真是没想到,原来这张文书竟这样值钱,连锦福堂自己的人,都能瞧得上眼。”
许妈妈为了柯兰芝的亲事,很是下了一番功夫的,闻言便为她解释道:“锦福堂大少爷的亲生母亲,才是他们家老爷的原配,她死后,将她名下的两成股份,给了大少爷,这样一来,无论将来家产如何分配,大少爷都会比三少爷的股份多,三少爷将不会有插手锦福堂生意的机会,他偏又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如何能心甘,所以这才打起了五小姐的主意。”
柯兰芝手中,有四成的股份,比锦福堂大少爷聂俊安的还多两成,如果三少爷聂泰安娶了他,马上便会扭转局势,将聂俊安挤出管理层,这笔买卖,还真是稳赚不赔……柯兰芝极力忍住去摸胸口玉葫芦的冲动,转而去拿妆台上的首饰,对许妈妈道:“妈妈可还记得宁三?若是他上咱们家来了,妈妈务必赶紧告诉我。”
“宁三?那个仗着有块祖传的玉佩,就上咱们家来闹事的宁三?”许妈妈大惑不解,“他同五小姐有什么干系?”
柯兰芝看着她不语。
许妈妈想了一想,恍然大悟:“您是怕太太把您许配给了宁三?这不可能,她就算不为你着想,也会为你那张入股文书着想……”
她可不就是为了那张入股文书,才在婚书上把她和宁三的名字写到了一块儿的……柯兰芝无法对许妈妈言明,只得道:“凡事防范于未然吧……妈妈只当是我太过紧张好了,但如果宁三上门,您一定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许妈妈见她面色凝重,不由自主地就点了头,道:“我这几天一直盯着前头的动静呢,一见他来,一定马上来通知五小姐。”
许妈妈办事一向妥当,柯兰芝稍稍放心,扬声唤秋玲进来,帮她梳妆打扮。
秋玲闻声进来,却是无精打采,走路东摇西晃。许妈妈问她道:“你这是怎么了?”
秋玲勉强笑了笑,道:“不知怎地,今儿一起来,就头晕得厉害,妈妈不用担心,我过会子就好了。”
这副病怏怏的模样,怎么跟着柯兰芝去给齐氏和老太太请安,许妈妈闻言便对柯兰芝道:“不如让她下去休息,我跟着五小姐去吧。”
柯兰芝点点头,道:“谁跟着去都使得,倒是得赶紧请个郎中来,给秋玲瞧瞧。”
许妈妈就要叫小丫鬟来,秋玲却央道:“五小姐,要是请了郎中来,太太一准儿得赶我出去养病了,不如先让我歇歇,要是不见好,再请郎中不迟。”
眼见得请安的时辰将过,柯兰芝无暇与她多说,便点了点头,带着许妈妈朝聚宝院去了。
秋玲看着她们的背影远去,迅速地打开妆台上的首饰盒,抓出一根海棠吐蕊的簪子,藏进了袖子里。她一手袖着簪子,一手扶着额头,说是要回后罩房休息,左摇右晃地出了碧云轩,却是顺着小路,疾步朝宅子东边而去。
东边,是大房的地界儿,一向不大欢迎二房的人来,但秋玲一介丫鬟,却是畅通无阻,一入东来院的后门,便由个妈妈引着,径直去了暖阁。汤氏歪在罗汉床上,枕着个迎枕打呵欠,见秋玲进来,笑道:“东西拿到了?我为了腾出空来等你,特意早起了一个时辰去给老太太请安,这会儿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
“劳大太太久等了。”秋玲谄媚地笑着,将簪子从袖子里取出来,双手奉给引她进来的王妈妈,再由王妈妈把簪子交到汤氏手中。
汤氏认得这簪子,一见就笑了:“金麒记的东西,每款向来只做一件,加之这一套海棠吐蕊,是她在董家赏花时戴过的,就算想抵赖都不行。”
秋玲见汤氏满意,脸上讨好的笑容就愈发地浓了,眼里更是透出了企盼的光芒来。
汤氏瞥她一眼,笑道:“你放心,我们大房而今虽说窘迫些,但大老爷长子的身份摆在那里,将来穷不了,再说这事儿并非是由我委托,想必你也猜出来了,我娘家虽说不是什么豪富大家,但这几年生意也是红红火火,待得事成,绝对亏待不了你。”
王妈妈待她说完,取出一个荷包来,递到了秋玲手里,并道:“等事成之后,汤家太太另有赏赐。”
秋玲接过来掂了掂,果然分量十足,激动得脸都红了。
汤氏见她如此,忍不住面露嘲讽:“咱们柯家,就算没有金山银山,也是吃穿不愁,何曾又亏待了你们这些服侍小姐们的丫鬟,再说五小姐不是还有私财么,她可是咱们家最有钱的人,怎么你却跟没见过银子似的?”
此乃秋玲心中隐痛,一听汤氏提及,气愤得脸上更添红晕:“太太有所不知,我们五小姐是个顶顶小气的人,搂着大笔的银子,却不肯分一厘一毫给跟前服侍的人,我跟了她这么多年,也不过前些时得了一枚簪子罢了。”
主人的银子再多,那也不是你能够觊觎的!汤氏很听不惯她这话,要不是看在她献簪有功的份上,就要叉她出去了。
王妈妈跟随汤氏多年,一看她开始不高兴,马上便让秋玲出去了。
汤氏靠在迎枕上,转动着手中海棠吐蕊的簪子,忍不住地艳羡:“兰芝那丫头,靠着锦福堂的入股文书,这几年赚了不少吧,你瞧这簪子的成色,做工,啧啧,我活了这把年纪,都没买过这样一整套的头面呢。”
她是没有买过,但大房受宠的小妾们,成套的金麒记的头面可不少,王妈妈很是替汤氏不值,拭了拭有些湿漉的眼眶,上前道:“太太,等事成之后,黄太太不会亏待您的,到时您还差一套金麒记的头面不成?”
汤氏听了这话,却丝毫不觉得高兴,反而难过地道:“我堂堂柯家的大太太,难道还指着娘家的接济买首饰么?”
王妈妈忙道:“您又不曾少了钱,这不是家产未分么,老太太一向爱您孝顺,等到她老人家百年之后,柯家三分之二的家产都是您跟老爷的……”
汤氏的脸上,这才露了笑意,但还是斥责王妈妈道:“老太太康健着呢,这话少拿来说。”说着说着,却又忍不住地笑:“老太太那边,你们虽然是下人,可也得殷勤些,要知道,撇开家产不提,老太太的私房银子,那也不少呢。就二房两口子是个傻的,既妒忌我们大房将来家产多,却又不晓得去讨好老太太,真是还不如五小姐看得透彻,但却又可惜,老太太一贯不喜庶女,任她怎么讨好也是枉然。”
谢氏的确不喜庶出子女,要不是自己膝下无儿,只怕连大老爷夫妻也不会看上眼吧。王妈妈瞅了瞅汤氏手中的簪子,道:“太太,此时宜早不宜迟,万一让五小姐察觉簪子丢了,先一步报备到二太太那里,这一计可就用不上了。”
说得也是,汤氏马上起身,连衣裳都没换,只让王妈妈帮着拢了拢头发,就朝门外走,让人套了车,朝汤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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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兰芝给齐氏请过安,又跟着齐氏到老太太面前,奉上热气腾腾的药膳汤,老太太对待她的态度,依旧是不冷不热的,但到底不曾再拒绝过,她对此便很满意了。
回到碧云轩,许妈妈望着柯兰芝头上的簪子,道:“五小姐这般素净打扮,要到什么时候去?上回不是特意买了好几套首饰么,却怎么不戴?”
柯兰芝笑而不答,却指了首饰匣子,对许妈妈道:“妈妈,你去瞧瞧,那匣子里少了什么不曾。”
她们临去请安前,还开匣子拿了首饰的,能少了什么?许妈妈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走去,开了匣子盖儿,一样一样清点起来。点着点着,许妈妈就惊讶地叫了起来:“还真是少了一根海棠吐蕊的簪子!”莫非柯兰芝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许妈妈疑惑看她。
在这件事情上,她的确是未卜先知,谁让前一世的她,也曾丢过一件首饰呢,只不过那时的她,听信了秋玲的话,竟一直以为是自己疏忽大意丢掉的,这可真是……柯兰芝想着想着,冷笑起来,这次她明知秋玲会偷首饰,还故意不加防范,可并不是犯傻……
“五小姐,簪子是丢了,还是怎地了?你好歹说句话呀,这可不是小事!”许妈妈急了起来。
柯兰芝走到门前,抬首望了望门楣上暗藏的一面小镜子,暗自冷笑一声,道:“妈妈,你放心,我自晓得那贼人是谁,这就禀报太太去。”
齐氏一心想要把她偷偷嫁给宁三,怎会容许旁人来坏了好事,只要她赶在被人要挟之前,告秋玲一状,她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若是借由此事,能将秋玲逐出府外,那就更好了……
柯兰芝一面想着,一面带了许妈妈,朝聚宝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