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把柯梅芝嫁给董成悦,本来就是计划的一部分,但郭氏在董成悦尚未同宁三谈好之前,就突然来提亲,齐氏却并不怎么乐意——万一把柯梅芝许给了董成悦,宁三那边却最终没有谈妥,他们的计划还怎么进行?这两门亲事相辅相成,必须得同时进行才好。
当然,直截了当地拒绝郭氏,也是不行的,万一惹恼了她,干脆不提这门亲事了怎么办——虽然齐氏曾气恼万分地在柯梅芝面前表示,她并非非嫁给董成悦不可,但这门亲事若真能成,一切将会便捷许多……
短短的一瞬间,齐氏的心思千转百回,终于想好了拖延时间的好借口,她告诉郭氏,她本人是极赞成这门亲事的,只是老太太谢氏那里,只怕要费些口舌,毕竟大家原本都以为,她看中的是柯兰芝。
齐氏所说的,倒确是实情,郭氏本来就没瞧上柯梅芝,要不是董成悦说已经破了她的身子,她才不会转变主意呢。不过这件事,她并没有打算告诉齐氏,因为这种事情说出来,理亏的往往是男方,万一齐氏借由此事,闹将开来,或者满天要价,他们董家哪里丢得起那个人,又哪里拿得出来那么多聘礼。所以,就瞒着掖着吧,反正最终把柯梅芝娶了回去便成。
想到这里,郭氏脸上带上了愧疚的笑容,诚恳向齐氏道歉,称,都是因为她的举动,才造成了大家的误解,这事儿就此拜托齐氏,她回去静候佳音。末了,她还不忘隐晦地提了提董成悦的学业,暗示齐氏,来年科考,他是极有可能中举的,柯梅芝嫁到董家,辱没不了她。
齐氏看中董成悦,除了他会演戏,心肠又狠外,为的就是那一顶凤冠霞帔,闻言自然极为高兴,拉着郭氏亲亲热热地讲了半天,又留她吃过了中饭,方才放她回去。
郭氏自恃身份,此事八字尚无一撇,她便没有声张,只等齐氏给信儿;而齐氏有心要把柯梅芝的亲事拖到摆平宁三之后,更是没有把此事宣扬出去,只是暗中督促董成悦,赶紧与宁三谈价码,争取早日达成协议。
因此,郭氏上门提亲的事,悄无声息地过去,并无人知晓,人人都还以为郭氏是打算向柯家求娶柯兰芝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秋玲大概也是瞧出了些端倪,又或许是从别处听说了些什么,时不时地便问柯兰芝对董成悦的印象如何,再适时地说一说他的坏话。一晃大半个月过去,这日早上,柯兰芝照旧蹲在院角的炉子旁,煮着药膳汤,秋玲拎着食盒过来,蹲下来帮她瞧火,又说起董成悦的事情来,道:“五小姐,董少爷的样貌人品,自是数一数二,没得话说,但科举一途,向来是场赌博,赌赢了还好,万一赌输,就跟董家老爷一样,只能做个穷教书匠,连米菜都要靠族中接济,何其难过……”
这话柯兰芝听得耳朵都快要起茧,漫不经心地答道:“董少爷家世人品如何,与我何干,婚姻大事,自有老爷和太太作主,你是操的哪门子心?”
“五小姐,奴婢是为了您好!”秋玲急得拿捅炉子的铁签戳了戳地,“您生母早逝,老爷又终年不见人影,老太太更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您指望谁来替您操心呢,如果自己不早些打算,最终不过是任凭太太摆布罢了。”
许妈妈一向看秋玲不顺眼,但此时听了这话,却觉得很有道理,因此站在一旁,没有作声。
秋玲见状,便有些得意,紧接着道:“这大半个月以来,奴婢算是瞧明白了,太太是想把您许配给董家少爷呢,那董家少爷,学问好不好,我也不懂,只晓得历来科考,都犹如千军万马赴独木桥,能中举,中进士的,那都是凤毛麟角,所以哪怕他的文章作得再好,也还是落第的几率大些;就算运气好,高中了举人,您又能保证他不休妻?奴婢听说,做官的弯弯道道,一点儿也不比做生意少,他家那个董二小姐的爹,当年还不是中了举人,结果呢,而今一样落魄。到时董少爷为了前程,只怕多半会瞧不起您的出身,要想尽办法休了您,另觅良缘了。”
秋玲的口才,何时变得这样好了?!虽说她的动机多半不纯,但这样一大篇话,还真是有理有据,让人信服得很呢!柯兰芝诧异地看着她,心里猜测,这话,究竟是秋玲自己想出来的,还是有人刻意教的?
许妈妈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为秋玲这话所折服,帮着劝柯兰芝道:“五小姐,秋玲说得有理,董家少爷的确并非良配,这事儿我早就这样觉得了,只是董家一直没表态,太太那边也一直没动静,所以我才没作声。而今家里到处都在传,说董家迟早要上门来提亲了,您可得尽快拿个主意才是。”
柯兰芝沉吟不语,良久,叹道:“别说我只是庶出,就算是嫡出,婚事又何时轮到我自己作主了?就算提一提,只怕都会惹人笑话。”
许妈妈叫秋玲盯着炉子,把柯兰芝拉到一边,小声地道:“五小姐,明着提会惹人笑话,那暗着使力又如何呢?总不能静坐在屋里,任人摆弄吧?老爷虽说总不在家,但心里还是疼小姐的,老太太虽然看着不待见你,但你的孝心摆在那里,若果真有难,她未必就会不理……”许妈妈说着说着,竟抹起眼泪来:“五小姐,你自小就没了亲娘,我只盼着你无波无浪,平平安安到老,你因为那张入股文书,已经被多少人盯着,过得不安生了,咱就别去求什么凤冠霞帔,找个门当户对的生意人家嫁了吧。”
前世的许妈妈,仿佛也这样劝过她,当时她认为齐氏能够护她终老,哪里听得进去;而今想来,原来人人都是明白的,只有她一个人糊涂而已,真是可悲可叹。
秋玲虽然蹲在炉子旁边,但却不住地朝这边张望,而且一脸的不满,说来也是,道理是她讲出来的,结果柯兰芝却被许妈妈拉走了。
柯兰芝朝她那边看去一眼,握了许妈妈的手,故意提高了声量:“妈妈言之有理,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没有明知前面是火坑,还要朝里跳的道理,而今我就听妈妈的,好好想一想辙,不能由着太太摆布了去。”
话音刚落,就见秋玲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许妈妈也一眼看见,不悦道:“那妮子大字不识一个,哪里懂得那些道理,说不准是被人撺掇的,五小姐可千万别上了她的当。”说着,就瞥了柯兰芝胸前的红绳一眼。
那红绳的末端,藏在衣襟里,挂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玉葫芦,柯兰芝很是喜欢,自许妈妈从金麒记取货回来,就一直挂在脖子上不离身的,此时听得许妈妈说起秋玲,便冲她笑了一笑,让她放心,接着又压低了声音,语速极快地道:“是不是受人撺掇,大概这几日便会见分晓,咱们提防着便是。”
许妈妈微微点头,装作无事一般,同她重回炉子旁,等药膳汤熬好,装进食盒里,带着去给齐氏和老太太请安。
柯兰芝得闲时,照着许妈妈的主意,给柯宗术去了封信,在信中委婉地告诉他,董家的郭太太,很是喜欢她,还特意邀请她去董家赏了花——虽然她知道,齐氏是不会真把她嫁给董成悦的,但提醒柯宗术留意自家闺女的终身大事,还是有必要的,试想前世时,倘若柯宗术有一分心思放在儿女婚事上,她的婚书上,又怎会留下董成悦的字迹?不过,她很清楚,柯宗术多半是不会回信的,因为此时的他,正在外地同新娶的一个两头大厮混,根本无心理会家里的任何事情……
尽管一切重头再来,她还是只能靠自己,真可谓是孤立无援,前方困难重重,她究竟能否成功?柯兰芝坐在妆台前,听着许妈妈一面抱怨柯宗术还不回信,一面絮絮叨叨地讲她从聚宝院打听来的消息:“汤家和锦福堂聂家的太太,都上门来探过太太的口风了,对汤家,太太是一口回绝,根本没留余地,但聂家势大,太太不敢把话说绝,便把事情推到了老爷身上,说要等老爷回来后商量。”
聂家?柯兰芝的眼前,马上浮现出那个身材高大,样貌俊朗,却能眼都不眨地把匕首插进自己腿中的聂家大少爷来,不由得问道:“聂家是为那位少爷说亲呢?”
聂家乃是德兴县首富,但许妈妈却并不怎么高兴,道:“自然是为锦福堂大太太的亲儿子,三少爷聂泰安,这位三少爷,野心勃勃,做生意倒也有几下子,但为人却极暴虐,听说通房丫鬟一语不合,都有被他打死打残的,这样的人,居然还痴心妄想要娶五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