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宁把屏风清理干净，妥妥当当地收在一只红木盒子里。随后跟其他的东西摞在一起，便不再去管了。日子久了，他总也会受到画娘的影响，这里头东西无论贵贱，都不过是一幅画而已。这些画来自于如烟的往事，当往事渐渐被遗忘时，就只有这些画记录下来，但日复一日，它们也只不过是在这间小小的杂货间里蒙尘。
似乎没有事情做了啊。
呆立了半晌，他把那幅山川冬景图找出来，苍茫的冬季山川，山川间有几点着墨，是散落的石块，那天姜蕾的眼光倒也是很毒，一下子就看出来了，那几点并不美，看着也很突兀。若是当时石头看见，一定能认出来这片景色。
这是他最初被关在石头里的地方，后来人们在杂草枯树间发现了大量岩石，又因为要建造城池，这地方才被开辟成一座石矿。
前几年画娘曾带着小宁在这些地方游览过一次，已经物是人非，全然找不到当年的风景了。
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缝，小宁抬头去看，却什么人也没看见，只有一缕风飘了进来。但只抬头的这么片刻功夫，他只觉得手里一轻，再去看时，那幅画竟然脱开他的手，几乎从窗户飘出去了。
小宁目瞪口呆，片刻之后，才跑过去抓那幅画，本来他个子很小，力气也很小，但谁知他伸手一抓之后，不但画抓了回来，哐当一声，有重物摔在了地上。
石头呻吟着从地上爬起来，抱怨道：“祖宗啊大侠啊神仙啊，你怎么从来没说过你有这么大力气。”
小宁似乎没听见他的话，仔细查看了一下这幅画是不是有什么损坏。
画娘听到响动推门进来，看到这幅场景，似笑非笑地瞥了石头一眼，说道：“还好这画完好无损，不然你就等着在你那石头里呆到天荒地老吧。”
石头耷拉着脑袋，他在这里找了好几天也没找着那幅画，好不容易等到小宁自己取出来了，抢又抢不过人家。他一个几千年的灵，竟然连个小屁孩也斗不过，真是太丢脸了。
“左右不过幅画而已，你给了我再自己画一幅不一样吗？”石头小声嘀咕道。
画娘将他揪了出去，免得他在这里打扰小宁做事，好笑地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我这里卖的是什么画？”
“怎么不知道，你这家店也不知道开了多久了，打着画馆的名字卖些杂货，生意差劲的要死，一天卖不出去一样东西。”石头心里有气，索性就也气一气画娘。
“你这副性子，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帮她打理家业的。我卖的可并不是小宁画的那些，他画的画都好好收着，没动过一个。你瞧不上的这些杂货，才是画。”画娘好生解释给他听，有意无意地又指了指那块石砖，“那块石头，也是画。”
“啊？这也算是画？”石头一下子蹦了起来，眼睛瞪的大大的，心思倒是和姜蕾一模一样，画娘果然是画娘，挂羊头卖狗肉也卖得这么理所当然。
画娘不与他计较，只说：“人死魂灭，存在世间的这些飘渺的记忆当然也会跟着烟消云散，这些东西可不是什么帛书纸画能记录的。你一直怪我不愿把画卖给她，焉知若非她亲自瞧上了，愿意把以前忘掉，我也没法收取她前世的记忆。”
做生意行的是你情我愿，画馆的规矩也是如此。
石头似乎不大明白，他虽然岁数大，但长长久久的岁月都是睡过来的，于人世间这些弯弯道道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但料想画娘不会骗他，也只好等着姜蕾自己想明白了。
可那个死女人那种硬脾气，怎么会自己就能想明白呢？
得想个办法才行啊。石头心里暗自忖着，坐在一旁的实木椅子上，一时安静下来。
姜蕾起了个大早，准备了些零食，这一天都用在赏景上了。今天街上的人多了许多，似乎是节后第一天上班。可是景区却仍然没什么人，显得安静无比，当然对于这个人很多的城市来说，这个时候也最惬意。
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过来，使人有些昏昏欲睡，姜蕾眯起眼靠在一块石头上晒太阳。一直到夕阳西下了，她才往回走。
正过马路，远远地看见对面有人抱着一只盒子，似乎正是石头。那深思一晃，就听到石头撕心裂肺地吼了一声，旁边似乎有汽车急刹车的难听的摩擦声，姜蕾还来不及看一眼，身体已经被人猛力推开了。她跌倒在路边，天旋地转间，看到石头的身影在夕阳中渐渐破碎掉，随即散在空气里消失了。那一刻，竟然似乎有金色的光在他身体停留，刺痛了姜蕾的双眼。
她手指一颤，摸到了他落在路边的盒子，盒子滚落在地上，盖子已经打开，露出里头那块灰扑扑的石头。
直到这时，姜蕾的神思才回转来，赶紧站起身去找石头，路边的人询问他是不是有事，她也没有听见。但人流匆忙，哪有石头的影子。
他消失了。
为她当了车祸之后，消失在了空气里。早知道他不同于人类，是个恶魔，可是也不能消失得这么彻底啊。
一滴眼泪顺着姜蕾的脸颊落下来，她看到地上的石头，伸手将它抱在怀里。那颗泪珠便滴在石头上，使这么灰扑扑的石头上多了一点湿润。
门口的风铃一阵响动，画娘抬头去看，见到姜蕾进来，怀里抱着那块石头，心里不禁暗叹，这个蠢物不是又做了什么蠢事吧。
姜蕾却没把石头放在柜台上，声音低低地说：“我想买这块石头。”这本来是画娘给她的纪念品，却被她还了回来，如今再说这话，实在有些难为情。但她不管了，她想要这块石头。
画娘笑起来，注意到石头上的那几点泪痕里有些精细的刻痕，好像微雕的景色，轻轻流转，像是活的一般。
“我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一幅画，你若想要它，只能付出你前世的回忆。”
姜蕾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瞧着画娘。旁人也许不信什么前世的事情，但她日日记起，自然是相信的。她一直以为，那些记忆是她很宝贵的东西，就像那些小说里写的，能和前世的人断桥重逢，那是多浪漫多美的事。
她垂下眼帘，看着怀里的石头，轻轻点了点头。
等她出了门，小宁从里面走出来，询问地看着画娘。
画娘轻笑道：“我倒没想到，那个蠢物长了个石头脑子，竟然会想出这样的办法来。你还惦念着他会不会有事？不是吧，他可是个灵啊，活了那么久的灵怎么会被车撞死，顶多也就是撞散了而已，等过上几年，他慢慢补好身体，也就回来了。”
小宁点点头，正要转身进到里间去，却听到风铃声又起，一个男子走了进来，神色疲惫地问：“我想知道，怎么让那个灵离开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