籍着清浅的月光,依稀可见宫墙广阔无边,隐隐绰绰地都被埋在了漆黑的夜里。地上仍有少许雨后残留的水渍,映出了一轮又一轮的皓白明月灼灼其华。
一步一步地随着掌灯的公公向前走着,每一个轻碎的步子都能听到传得远远地又回转过来的咚咚声。一众人排成规整两行,不言不语,只是慢慢地走着,并不杂乱。众人略微一致的脚步声一声接着一声幽幽地在这宫墙里飘扬、回转,声声都踢踏踢踏地撞在心尖儿上。
建元地皇宫月娥宫建宫十五载,是前太皇年间建都的时候所建。白日里看着有着如虹气势,浩浩瀚广,园林景致更是郁郁茂盛,怡人怡情。最奇是,如若夜里看,却如月娥仙宫,薄雾霭霭,隐隐绰绰,婉约动人,恰似一座仙宫。
建元选秀规矩,待选秀女必须日落后入宫。先由南门入宫等待,待到有二十人分为一众,便由各导引地公公引了去收整歇息,次日卯时再由导引的公公领了众秀女前去教习院由各么么教习宫中规矩。
等在南门时候听闻个中秀女说,此次入宫待选之人足有一百二十八人之多。宫内必是留不下这么多,若是未被选上,有家世的给各院教习录入的公公打赏些银子,说不定就可以出得宫去另觅佳婿,说起来的时候还止不住低低吃笑。
一时间这样的小道消息就悄悄在待选秀女间传扬开了,不辨真假。悉悉嗦嗦的声音混杂在咚咚咚地脚步声中微不可闻,若不竖起耳朵仔细着,便是什么也听不到的。
“众家小姐都仔细了脚下,夜沉露重,小心路滑。”导引的公公领着我们一路弯转,在一道朱红大门前停了下来,叮嘱道。
确实也是冷了些,冬天的寒气还没有过,刚一路行过来还见着有些房檐上打着霜。我拢了拢衣领,将脖颈往衣领里缩了缩,双手相互揉搓着取暖。
雪凝也是冷得扶紧了我,步步紧依。
推动着朱红地大门发出了‘吱……吖……吱……吖……“地声响,在这寂静地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抬起头,黑漆烫金字匾额上还挂着喜庆地红绸娟花儿。匾额上娟秀飘逸地‘撷芳斋’三个字映入眼帘。
心里不禁暗自忐忑。知道自己将要进宫的那一瞬间有着脱离了柳家,摆脱了二夫人制约的释然。入宫之前对于自己将要去的皇宫有着莫名的好奇和小小的激动。而这一刻,待心情平静,之前的那些感觉全都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有忐忑不安,和将要面对未知的那一丝紧张和害怕。
“谢公公!”我恭敬回道。
如若不能逃,躲不掉。那就只有步步为营,希望能够稳中求存了。
撷芳殿里分五个小院,每个小院四间房。我和月眉还有另外两个秀女分在一个院里。其它的人就都分开,不知为何,清婉和我们并没有在一块儿,被分派得还有些远了。但这些个,是说不得的。只是月眉,应该多少有些不快。
公公领着我们进了幽兰院,顺着安排了住下,领了我到了最后一间。
细腻的嗓音有着女子般的柔美:“如烟姑娘,您就搁这间了。您别看这屋不大,可冬暖夏凉,格局也是请了先生看过,是上上好。前朝太主皇上在位那会儿,冯贵人也是挑的这间住下的。“
宫里的公公们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的功夫众人都是知晓的。无论哪位小主入了宫,都得说些讨喜的吉祥话。真真能住上好地儿的,也无非就那个几个在宫中有点权势的大家小姐。平常的秀女,也都是随意打发了。
知道归知道,这赏赐,还是要给的。
“有劳公公辛苦。”我在衣袋里掏出了二两碎银子塞在了公公手上。
公公轻轻掂量了掂量,才将银子揣进了怀里。平淡无喜的道了谢,眉目间并无什欣喜与尊崇,即转身离去,留下个清寡的背景。
“小姐,他……“就连雪凝也感觉出来导引公公临走之前的不恭。
“雪凝,早点歇息罢。明日还得早起,万一迟了怕是要受教训的。“
宫中太监宫女均有等级,等级高一点儿的,平日里也只用侍候好自家主子,这些粗活重活累活或是些下作的活计都是不用亲力亲为的,只需要安排下面的人去办就好了。
想来这入夜的引导并非宫中好差事,做为引导公公的太监职位当不会太高。平日里一两银子已够寻常人家一人家吃穿用度一月有余,这二两银子已算不少。
想来也应该并无大碍。
加上我本来银子有限,统共也就问柳老爷要来二百两,加上之前所用,余下只有不到一百五十两银子。在这宫中,日后需要打点的地方也不少,样样也都缺不了使银子。
倘若……万一……万一没有被皇上选中….倘若刚才那些个秀女说的是消息能当真,皇上选不中,自己便能打点打点了出得宫去,琢磨着自己做点儿啥小买卖。所以,当下怎么也得自己苛刻检省着点儿,留着一部分银子傍身。这样的小心思当然是不能说的。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终究还是我低看了他。如若不然……
木质的雕紫藤红木大床上铺开绣双鱼戏荷的精致被褥,倒上去柔软舒适,还能闻到淡淡的薰香。
四下简单的桌椅陈设照章摆放,虽然清简,倒也一应俱全。
雪凝倒也能睡得沉了。而我,却几乎是一夜无眠。
待选的秀女中,我们大约还是赶在前头入的宫。这儿仍有七八十位秀女陆续到来,断断续续地能听闻到外间细碎的脚步时急时缓,偶尔在一个地方停下来,接着就能听见宫门打开的沉重吱吖声,一声一声,重重的压在心上。像在胸口压上个沉重的巨石,令人透不过气。
如此往返,自是一夜不成眠。
卯时三刻,一众秀女皆在教习院前等侯。一百二十八位秀女一字排开,统共排了八排。哪怕都是柔弱女子,此时看来也是宏伟壮阔。
我四下张望着,看着这浩大的队伍,心里暗自发笑:这皇帝老儿单是一个一个的看去起码都得半天,如果再加上问话,查家底等等诸多细节,他不得忙上好几天功夫?!再说了,这么多的女人姿色各异,环肥燕瘦,他都要挑了入了后、宫,他不更忙不过来了?!也不怕肾虚!
我心里胡思乱想着,一个没忍住就‘噗哧’一声笑出了声来。四下原本安静的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到,唯有我这么‘噗哧’一笑,打破了这异常静溢的气氛。一众秀女太监麽麽们,全都向我这边张望了过来。
我忙敛了心神,收了笑意,将头垂了下来,故作乖巧状。
还好,还好,他们仍然继续着手上的工作。
前头站着的领头太监,手上拿了本儿大红的册子。边上还侯着个小太监,躬着身子,双臂平举,手上放着的仍是几本大红的册子,样式和打头的太监手上拿的一样。想来,应该就是各人的名册了。
名册其实在进宫前就已经筛选过一遍了,这入了宫,是第二遍。先由掌事太监圈下一部分秀女的名字,着人送了回去。想来如果没有什么前朝上的牵连,这一遍如若被送出宫去,应该是长得与画册实在两样,入不得眼的。
只听着侯在另一边的小太监尖着嗓子喊道:“正名册——以下念到名儿的秀女须立即上前,一字排开,不得有误——”
接着,一个又一个的秀女迈开莲步,走上最前排,一个顺着一个。
“盛泽芒县张府张灵儿——上前——“
“渝城沐安吴府吴月莲——上前——“
“渝城新阳李府李云英——上前——“
......
“洛城洛承寺芹府楚依依——上前——”
我脑子一懵。是楚依依!她怎么也入宫待选了?她不是一直暗暗喜欢着江笙嘛。这入了宫,就是皇家的女人,便是再也做不得非份之想,必是要绝情断爱的。她既然喜欢江笙,怎么又能入了宫呢?!
“斶城斶然县柳府柳如烟——上前——”
......
......
刚一回神,就听得掌事太监将声线拉得老高,猛地叫着:“斶城斶然县柳府柳如烟——上前——”
“到!”听出了他声音里的怒气,我只差没小跑了去。
刚一站好了,打头的太监便发出一声惊叹:“咦?!你就是斶然县柳府的柳依依?”
我一抬头,原来是昨天夜里领着我们去撷芳殿地引导太监。刚才站的远了,竟没有瞧出来。只见他今日换了身暗色藏红的绵绣袍子,上面绣着岁寒三友的青松傲雪图。这一看清,我才惊觉,我昨夜真是怠慢了。
宫里的太监没有官阶,照着本朝的规矩所着太监的服饰是不能有花色绣样的。品极底的,都是藏蓝色净色暗沉绸褂子,冬日里就在内里加了棉服。品极高的就着藏红色净色暗沉华服。
这能在袍子上绣着花样的,品位一定不会低了。更有甚者,指不定还是某个皇家贵人的贴身亲信。
我强压下心头不安,低了眉眼道:“是。”
“哦?哦!刚才在一众秀女中,不守规矩,张扬失笑的也是你喽?”掌事太监说着,将身子往我这边压了下来。
一股巨大的压力将我紧紧逼迫。虽然刻意平静,怒力的想压下心里的不安,心底却油然而生出丝丝寒气,直蔓延着全身都有些发冷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