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断我姻缘线的男人顶着一头时下流行的鸟巢发型钻出被窝,更过分的是,他居然当着我们孤儿寡母的面半点不遮掩地露出赤裸裸精壮的胸膛。
我咽一口口水,想象他下身是否穿了遮羞布。
路霏“哇”一声惊呼,我当是怎么了,惊慌失措差点按铃喊医生了。结果这个小色女伸出一只没有挂盐水的手指着我身后的裸体男,结结巴巴地说:“妈妈……帅哥呀……”
我淡定地回头想看看把路霏吓成这样的帅哥究竟帅到什么程度,无奈角度问题加上光线问题,我始终只看得到一个鸡窝头在我眼前晃。于是我再转身摸摸路霏的额头。唔,没有发烧,怎的就说起胡话了?
“喂,有东西吃么?我饿了。”鸡窝头又发话,声音倒是意外地很好听。
“你在……跟我说话?”我又转身问他,转来转去,头都晕了。
“不然呢?”他抬头冲我一皱眉,借着昏沉的台灯灯光,我总算看清了这个言行举止处处不怎么讲究的病患。
唔,老天不公平得有些忒过分了。我开始理解路霏那一声“哇”从何而来。这世道,有陆家明那种比女人白比女人瘦比女人美的妖孽已经很很令人气愤了。而这个男人,却比陆家明更胜一筹。
当然,这一筹并不是表现在白瘦美上,而是天生吸引人的魅力。
显然,这货就是。
更显然,我家五岁的路霏被吸引了。
我陷入一场莫名的恐慌。
“妈妈,帅哥说他饿了。”路霏自身不保,居然还同情人家陌生人饿不饿,我看她是病糊涂了,觉得有必要学一下杰出的程先生,明天回家拿《唐诗三百首》,清醒一下她的脑子。
这三更半夜的,我自己都一直忙着没时间吃饭,现在竟要依着病中女儿的意愿去伺候别人,真是女生外向,怪不得中国人都不顾国家法律或者当前国情,拼命养儿子。
我有些理解了,或许我亲爹妈就是因为我的性别才将我丢到马路上不管不顾的。
“苹果,可以么?”这是沈茗姐后来出去买的,我拿到洗手间冲了冲,放在桌上。
他看看苹果又看看我,不可置信地说:“你不削皮?我要吃削过皮的。”
我不可置信地反望回去,“先生,咱俩非亲非故又不熟,何必呢?”
他说:“我叫程寻。”
我甩出一句英文:“So?”
他说:“这样你就可以削好切好喂我吃啦。”
我直觉遇上神经病,忍住到前台询问护士这里究竟是内科病房还是精神病科病房的冲动。
我拿起桌上给他洗好的苹果,在他愉悦的眼色下“咵叽”一口咬下小半边,直到他笑意僵在脸上。
哼,我一个二十五岁的单身未婚妈妈,岂能如无知小女孩一般被美色所迷?
只是这一口咬的实在有些超乎想象的大块,咬到舌头神经一震后,我将缺了口的苹果放回原处,径直出去打开水了。
经过神经病鸡窝头裸体男床边的时候,一时恻隐发作,顺便也提了他的水壶出去。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回来时,房内气氛明显升温,我远远就听见路霏夹杂着痛楚的笑声,实在不伦不类的有些恐怖片的感觉。我脚下发威,快步向前,觉得错过什么也不能错过听壁角的机会。
“那是你妈妈?”鸡窝男说。
“嗯,我叫路霏。”路飞说。
“你爸爸呢?”鸡窝男说。
“我今年五岁了。”路霏说。
“你做什么手术?”鸡窝男说。
“我幼儿园大班了。”路飞说。
……
如此鸡同鸭讲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奇迹般地坚持了五分钟,当然,可能会更久,如果我不闯进去的话。
路霏笔挺地躺在床上答非各种所问,眼见就要报出我家工商银行农业银行建设银行等等银行卡的密码时,我一脚踹开了门。
VIP的门果然也是VIP级别的坚固,我的小脚趾直击心底的一阵痉挛,但关系到生存根本,我就顾不上这点小小的意外了。
陆家明说过,路苒你就是个钻进钱眼里的妞,一旦关系到金钱就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说服力。
我觉得他说的不对,我离“妞”这个名词所代表的含义与时代已经渐行渐远渐无书了。
两人明显受了惊吓,路霏僵着脖子喃喃说:“妈呀,我还以为抢劫呢。”
鸡窝男一个连贯的鲤鱼打挺,但悲催的是没挺起来反而抱着肚子哼唧哼唧。
我这才看见他六块腹肌的肚子上缠了几道纱布。
唔,开过刀的肚子居然还那么结实,教那些天天以看肉却不能吃肉这种自残方式减肥的哥们儿情何以堪。
“我……锻炼身体来着,嘿嘿。”我不得不承认自己在自圆其说或者扯谎赖皮这方面很没有天赋,但胡说八道心直口快这点却十分令人叹服。
路霏投来一种妈妈你长点心吧这样的眼神,教我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里是十六楼,”鸡窝男捂着肚子说:“你可以选择跑跑楼梯这样既不损坏公共财物又能不吓到病人的方式锻炼。但我看你不用锻炼身体,你需要去神经科检查检查你的大脑是否放电异常。”
我看在他刚刚动过手术的份上于是没有同他计较,但我是个有骨气的人。所谓有骨气的人是不能白白被人损了一顿却还能忍气吞声不作动作的。
我将刚刚替他打好的开水一股脑全倒进了马桶,为了更解气,我甚至抛弃了一贯节约用水的风格,按下冲便器“哗啦啦”冲走倒进去的开水。
出了洗手间时,却看见我刚刚放在桌上的大半个苹果不翼而飞了,奇迹的是床头的垃圾箱里赫然躺着一只被啃得能看见苹果籽的苹果核以及某人脸上残留的苹果渣。
我登时心境开阔不少。
路霏喝过水吃过药就睡了,临了居然不忘跟鸡窝男saygoodnight。
时针指向午夜十二点,我一边打哈欠一边想着倒霉的一天终于过完了。
而VIP的病床也是VIP的size,虽说旁边还躺了个似乎不太注重自身仪表的陌生男人,但我折腾了大半天,实在没有脑子去记这个世道残酷的防火防盗防帅哥,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格言警示,倒头便睡。
也不知是我近来无意中做过什么人神共愤的恶事还是那只乌鸦的诅咒效应太过灵验,总之在我睡得正遍地开花的时候,我感觉到有人在捅我。
我一个二十五岁的未婚单身妈妈,警觉性自然是强大无敌的。齐奇当初巴心巴肺地教过我两招现代防狼术,但因为我天资有限,勉强只学会一招,且尚未有机会展示过。
如今我自觉身负两条仍在重病看护中的人命,自然要使出十二万分的力道与意念做好防护工作,于是我姿势不太优雅地爬起身扑向那个扰我清梦的源头。
事实证明,齐奇教我的并非防狼术,而是羊入虎口术。当然,这不排除有我资质愚钝的因素。
我被强吻了。
正确的说,是我力道过猛,给了匪徒可趁之机。
女人果然就该柔柔弱弱地时不时吐一口血,太勇猛往往就像我现在这样悲催。
我挣扎着拧开台灯,同时看清了所谓的匪徒也就是占我便宜的人,居然就是被我列入保护范围的隔壁床的鸡窝男。
咂咂嘴尝到一点点苹果味,于是我很气愤,并且彻底理解了东郭先生的悲剧。
这厮一脸享受地笑着,我觉得作为一个有骨气的二十五岁未婚单身妈妈,不仅不能忍气吞声,更不能忍辱负重。于是作为惩罚,我在他凉薄却性感的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又记起他似乎刚开过刀,这么压着万一将肚子里的心肝脾肺肾压出来就不好收拾了,遂愤然起身。
“没看出来你居然是个女色狼,大意了大意了。”鸡窝男荡漾着坏笑倒打一耙,这使我陡然感到沉重的压力。
我沉痛地说:“作为新世纪崛起中国的大好青年,你今夜的做法实在令人痛心。但看在你与我女儿同病相怜的份上,我就给你一次机会,不做计较,下不为例啊。”
我觉得自己真是宽宏那个大量,很有当妈的表率。
鸡窝男揉揉发红的嘴唇,魅惑地瞟我一眼,“没想到你居然喜欢激吻。口味很重啊。”
我说:“这叫正当防卫,学过法律吗?懂法吗?你们政治老师没教过你这样性质很严重吗?”
他说:“教过,可他没有说主动献吻也属于正当的一种。我个人觉得你这是犯罪。”
我说:“我是咬人,没有吻你。”
他说:“我是受害人,我说你吻了你就是吻了。”
我愣了会儿神想厘清这段关系,结果脑子就浆糊了。我自己也理不清究竟谁是害人谁是被害人了。
我将这个可怕的结果归咎于睡眠不足,然后我就猛然记起是这厮令我睡眠不足的。无心插柳地教我终于厘清这复杂的纠葛。
我说:“你吵我睡觉做什么?“
他说:“我睡了一天了,现在有点清醒,你陪我说话吧。”
我说:“你起床左转关门,洗手间有马桶,我试过,它是非常好的倾诉对象。啊,请记得一定要关门。”
说完我就迷蒙着眼往床上倒,倒下去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于是强撑着睁开眼,于是看见了帅气的鸡窝头。
“你想压死她么?”鸡窝男压低声音说,眼睛瞅瞅睡得雷打不动的路霏。
我挣扎着从他怀里起来,无可奈何地往床边沙发上一坐。
“我睡这里。”
鸡窝男摇摇他的鸡窝头爬上床,动静颇大地翻了几个身后,到底没耐得住。他趴在床边说:“那是你女儿?”
我本来想提醒他刚开过刀就做那样的姿势不好,但听他问这种无知的问题,就想省了闲心吧,说不定人家就喜欢拿痛楚当快感。
我说:“不然你以为还有什么可以代替神圣的母女称号?”
他说:“唔,我是觉得你极大地挑战了基因遗传学的确定性。”
我说:“路霏随她爸。”
他做出一脸了然状地说:“哦——我大概猜得出你为什么会成为一个二十五岁的未婚单身妈妈了。”
我直觉他肯定想着什么对我不利的猜测,但奈何自古以来好奇心都是一如既往地可怕,如果牛顿的好奇心不那么旺盛的话,今天我们可能就不必苦逼地学万有引力一二三了,牛顿也就充其量是个苦逼的被苹果砸到的悲催小孩。
所以要想成为牛顿这样的伟人,人类还是要保持着永不磨灭的好奇心的。
所以我问他说:“你怎么就能猜出我一定会成为一个二十五岁的未婚单身妈妈呢?”
他侧了下身子,调整出一个让他感到舒服却让我觉得揪心的姿势,说:“就因为你跟路霏走在一起人家不会以为你是她妈妈啊。同理,如果你跟路霏她爸走在一起,保不准也没人会认为你们是一对。所以路霏她爸压力大,所以你就成了二十五岁的未婚单身妈妈了。”
听了他一番推论,我暗暗告诫自己今后要控制下做想成为伟人的白日梦,压缩点好奇心,否则出了什么原本不该发生的流血事件,我家路霏就要悲惨地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了。
于是我决定用假寐来达到和平的目的。
鸡窝男的发型正好挡住了台灯微弱的光,我第一次神迹般地在光照下入眠。
朦胧中感到身上微微一重,我却一点打不起精神再进行一次现代防狼术的猛扑。眼皮一沉,我找周公喝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