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霏手术的空当,陆家明顶着满头大汗跑来了,随后那个与路霏玩闹不小心害她脚崴了的漂亮男生也牵着他妈妈来了。
小男孩的妈妈我认识,是我至今见过的最知性最温婉最美丽却又是最能干的女人。我刚刚来到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城市时,缘分指引我住进了她管理的酒店。那半个月,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彻底将我折服。直接导致我怀疑自己有拉拉的倾向,不过幸好这样的念头在萌芽状态时就给她老公据说是本市“十佳杰出青年企业家”程然先生的出现给扼杀在摇篮里。
什么叫天造地设,什么叫郎才女貌,什么叫珠联璧合,什么叫夫妻双双把家还,他们就是。典范中的典范,楷模中的楷模,往一块儿一站,那气质,那气场,简直挑不出一丝不和谐。
而我作为一个芳龄二十五且急着给女儿找个爹的未婚单亲妈妈,不由得将她视作偶像。奈何人家气质是天生,尊贵是天赋,美貌是天赐,岂是人人可以企及的?我偷偷效仿一阵后,被路霏鄙视成照葫芦画瓢的三脚猫,于是汗颜地重新做回自己。
“沈茗姐,”小男孩一脸悲戚,我看着不忍,只好抹一把泪上前接应。“你那么忙何必赶来?路霏已经进去了。”言罢又想哭一声,生生给忍住。
“没事的,路苒,”沈茗姐拍拍我的背,居然很见安慰的奇效。“程乐嘉打电话给我就知道哭,后来还是园长告诉我的。需要做手术这么严重?”她连工作服都没换,可见是匆忙驱车赶来的。
“阑尾,医生说只是个小手术。”我耸耸鼻子,难看至极地冲程乐嘉小朋友一笑,“小程童鞋,路霏没事的哦,你也不要哭了。”
小家伙倔强地将头一扭,很有男子气概地说:“我才没哭。”
沈茗姐出去找熟人安排病房,因为最近气候变幻无常,是看病的旺季,医院早已人满为患。我感恩地目送她曼妙的背影,心想这年头做什么还是有后台的好啊。
陆家明与齐奇这两个平常王不见王的生死对头今天为了他们共同的干女儿,十分难得地心平气和相处,交替着徘徊在手术灯下。
齐奇很看不上陆家明平日里的油头粉面,妖气纵横,觉得即使玛雅人的预言不靠谱,地球不会被2012,也迟早会被陆家明这妖孽给2012。
而陆家明这货却亢奋地认为齐奇实则是不动声色地赞美他魅力无双,人神倾倒。并且连带着十分嫌弃齐奇高调的男儿做派,他觉得即便齐奇暗恋他,他也不能放弃自己的性取向迎合人家。但如果齐奇肯去变性,他说他还会看在路霏的面上,谨慎考虑考虑。
唔,陆家明真是个有骨气的同志。
只是这二人在决定谁给路霏当干爸谁给路霏当干妈的严峻问题上发生了分歧。陆家明表示他与路霏的姓氏一个音,理应是爸爸。而齐奇却以陆家明在男男关系中有可能是个悲催的受而严词拒绝了这个提议。她摆出自己是路霏启蒙老师的身份,扬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个亘古不变的道德标准不能破坏,强硬表示自己不当妈妈。
经过一场唇枪舌战的辩论无果后,齐奇二话不说飞起一脚踢到陆家明**,这才彻底解决问题。
由此我也知道了陆家明在男男关系中或许并非小受,因为那一阵他的作息明显规范了,来店里的小男生也多半是一脸****地来,一身落寞地去。
我将他那阵子的不受用看在眼里,遂语重心长地劝道:“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自会自在心间。”
陆家明白了我一眼,“说人话。”
我咳了一嗓子,决定破罐子破摔,“某方面生活的不和谐会导致抑郁,你要么去看看医生,要么就屈于人下,别整天拉着苦瓜脸。”
于是陆家明连续一个礼拜只做两人份的早餐,我则苦逼地啃馒头充饥。
手术灯暗下来时窗外的天色也暗了,路霏小小的身体裹在白得刺眼的被子里,愈发单薄。
我鼻子一酸,正想落泪,却被那位漂亮的医生阿姨冷不丁一瞪,生生给收了回去。
沈茗姐早就安排好了病房,据说是医院特设的传说中的VIP房。可她却带着一丝歉意地告诉我,是双人间,里面还有一位病人。
我惶恐地表示感谢,在这个医院床位比五星级宾馆床位还金贵的年头里,莫说高级套房,走廊道也常常挤不过去的。
沈茗姐关切地说她已打点好一切,并再三询问需不需要陪同。
我委婉拒绝她的好意,指一指跟在病床后不顾医院规定嚎成一团的陆家明与齐奇,表示人手足够。
然后她看了看那两人,流露出担忧的神色。
沈茗姐拉着恋恋不舍的小程童鞋离开后,我们三个在医生眼里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分明是病患亲属的成年人随同看不见真面目但往往被传诵成天使的白衣小护士,一路又是电梯又是回廊地终于进到传闻中的VIP病房。
若换在平常,我说不定会沽名钓誉清高地鄙视一下人与人之间的贫富差距,但轮到我自己头上,我狗腿地闭嘴了。
传说中的VIP房与一切冠着VIP名号的房间都是有着异曲同工之奢靡的。但我很不能认同为什么尊贵的VIP会摆着两张病床,难道这医院还有更传说的VVIP?
我幻想了一下VVIP房的景象,觉得再V下去的话,是不是就有游泳池了?
难怪如今不论医院或是百姓总抱怨病房不够病房不够,原来竟是被这些有钱人给V了啊。
进门就看见了这房里另一张床上窝着一团东西。
之所以不确定是人,是因为这团东西实在团得太有艺术感了,不见头不见脚,整个拱在被子里,活像一只缩进龟壳的巨型王八。
我不期然地看到了一众医护人员离开时对这张床表现出的无可奈何。
陆家明与齐奇直到看见路霏安稳的睡脸才想起他们之间是有不共戴天恩怨的仇人,两人仗着身在单独病房而隔壁床的那团东西貌似真的只是一团东西的天时地利人和,即刻开战。
陆家明说:“都怪你平常总跟小霏抢东西吃,肯定是营养不良啦。”
齐奇说:“我天天都有分大块肉给小霏,你不懂别冤枉人。”
陆家明说:“你纵容其他孩子欺负小霏,让她崴了脚。”
齐奇说:“胡说!小霏可是我们幼儿园一霸,谁敢欺负她?”
陆家明说:“你把我小霏变成跟你一样的男人婆我可不饶你。”
齐奇说:“这关你什么事?你不是喜欢男人么?”
我额角青筋直颤,再不阻止,等会儿陆家明就要住院了。我可不想一边在内科照顾路霏,一边又要去男科照顾陆家明。
于是,我苦口婆心地背出刚刚偷瞄到墙上挂着的本院院规,送神般送走两尊大佛。
唔,跟他们同处一室简直比出门找不到家还要教我提心吊胆。
半夜十点半的时候,我跑出去接了三通电话。一通齐奇一通陆家明还有一通居然是沈茗姐那杰出青年的老公程然先生。
齐奇陆家明各自表达了关切之情,并表示明天再来看路霏。我头痛地想着他们可不可以不要这么默契,明天是又要来进行一场世界大战么?
杰出青年程先生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悲痛之情,并表示已经教训过他的犬子程乐嘉。
我觉得这程乐嘉小朋友是不公平的,因为据齐奇说我家路霏经常以欺负这位小程童鞋为乐,这次若不是阑尾炎突发,使她失了往日的水准,指不定进医院的会是谁呢。
我惶恐地声名此次事件与程乐嘉小朋友绝无关系,并充分表达了我本人对小程童鞋的喜爱之情,觉得他那样一个三好四讲五美的孩子实在不可多得,万万不能因为一次意外而使他背负心理阴影。
程先生在电话那头愣了片刻,可能在认真思考自己儿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儿子,但结果明显使他不满意。他执意决定要惩罚小程童鞋一个礼拜之内背会一千个英语单词,算出一百道小学一年级算术题,并最好可以做到将《唐诗三百首》倒背如流。
这是一项多么惨绝人寰的惩罚游戏啊,英语单词和算术题姑且不说,那最后一个要求委实强人所难。就算是李白自己,我觉得他也不能将自己所写的诗顺着背出来,遑论倒背,还得如流。
我几乎可以想见小程童鞋今后见到我家路霏绕道走的情形了。
回到病房时,路霏的麻醉劲似乎完全过了,疼得小脸皱成一只小区门口生意兴隆的包子。
我飞奔过去的时候不小心踢翻了隔壁床的热水瓶,里面开水冷水没有一滴。而我也突然想起那团东西一直一动未动,莫非——死了?
我顾不上看人家死活,因为路霏疼得哼出声来了。
“妈妈……我饿……”
这个熊孩子,都疼得揪成一团了还有心思喊饿,真是齐奇的得意弟子啊。
“路霏,医生说只能喝水,吃东西会从刀口漏出来的。”医生确实嘱咐了暂时不能吃东西,可后面那句是我编的。
“唔……万恶的医生!”路霏虚弱地皱皱眉,“可是喝水不会漏么?妈妈?”
我险些忘了自己这个女儿是鸡蛋里也能找出骨头的角色,遂撇撇嘴,将一切罪责扔到医生头上。“医生就是这么说的,我们要相信科学。”
路霏显然被科学这种严肃的名词震慑了,不甘地叹一口气,“妈妈,给我喝水。”
我伸手去够两床中间桌子上的热水瓶,却突然感到手腕一阵勒紧,又一阵轻松。
回头一看,隔壁床被窝里伸出一只强劲有力的手臂,手里攥着齐奇千辛万苦爬上邻市高山月老庙为我求的姻缘红线。
我来不及惊吓就听见一声瓮声瓮气的男人声音自被窝里发出,他说:“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