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就是小,无论你怎么逃,却还是围着特定的这些人绕。可是这世上没有不可治愈的伤,没有不能结束的沉沦,所有失去的,都会以另一种方式——归来。)
遇见程寻这种事不在我的料想范围内,他前未婚妻服务的工作地点在这里也不在我的料想范围内。当然,他亲自来给心爱的女人捧场,我还是能理解的。
古往今来,男人们将对于绿帽子的深恶痛绝传承得十分恰如其分,几乎可以说往前五千年往后或许也有不少年都不会改变,这得看地球还有多少日子,我深信,只要地球上还有男人这种生物,绿帽子将一直被憎恶。
只是令我大惑不解的是,既然程寻有钱有势,为什么不帮薇薇安脱离苦海?难道世上还真有大方到可以容忍自己女人每天身处这种声色犬马环境中的男人?依我对程小二先生浅薄的认知,他应该不至于如此。
艾默生说过,万事万物皆为谜团,而揭开一个迷的关键,是另一个谜。
我觉得这句话很能形容风流倜傥英俊多金的程某人的感情生活。
齐爸似乎对于程家人的事情相当上心,自打进了包厢连麦霸的称号都甘愿拱手让给五音不全的齐奇,却絮絮叨叨跟我唠起程氏的嗑。
齐奇正在跟路霏对唱《你是我心里的一首歌》,齐奇当仁不让地选择了王力宏的男声部分。不过能一个字都没唱在调上也实在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这让路霏显得很难办,她简直无从下口。于是场面顿时出现了一点小小的混乱,两人各自唱各自的,一瞬间整个包厢被魔音围绕,原唱、走调加上女童尖叫,如果隔音效果不好的话,安保人员应该已经挥舞着电棒赶到命案现场了。
但令人佩服的是,齐爸丝毫不为这种混乱所动,依然拉着我讲述程寻家的历史。由此可见,齐爸能有今日之成果,与他这种从容不迫波澜不惊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之风有着密不可分的因果关系。
遗憾的是我的修为明显不够,一边听着将主流音乐活活唱成非主流风格的情歌,一边还要竖着耳朵听一个热衷八卦的老人讲述别人的私密,不禁隐隐有些力不从心。
齐爸今晚喝了几杯,但这个自诩可以灌一斤老白干的五十岁老男孩此时如果不是醉了,那就是酒不醉人人自醉,否则不会这么亢奋地说些耸人听闻的惊人语句。
他说:“本来我打算趁着程家那二小子跟杨家姑娘婚事告吹后给齐奇牵桥搭线的,嘿,结果他们俩还给我藕断丝连……你说薇薇安都这样了……都……嗐,我都不好意思说……”他表达得过于急切,几乎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倒是觉得有趣,敢情前面那个拿着麦克风疯狂摇摆的姑娘险些就成了程寻的媳妇啊。我发挥了下想象力将他二人凑成双,结果让我毫无预兆地想起了憨豆先生。
齐爸看我笑的灿烂,估计以为我对他的话很感兴趣,事实上我的确挺感兴趣的。于是他接着说,表情莫名敬畏:“程家虽然不是本市最显赫的家族,但他们三兄弟的父亲李伯清当年可是这里最炙手可热的政府检察官,功绩彪炳,如果不是五年前查到自己好友也就是薇薇安的老爸杨雄的犯罪事实,他也不会心灰意冷退出政坛,程杨两家的联姻也不会就此终结。唉,可惜了可惜了。”
我大概可以猜到齐爸感慨的可惜是因为政界少了一位公正无私的检察官而非程杨联姻梦破灭。齐奇跟路霏显然已沉醉在各自自以为美妙的歌声中无法自拔,她们愉悦而自信地又换了一首周杰伦的《牛仔很忙》,但考虑到这首歌的旋律真的如题所言又快又忙,她们有些跟不上节奏,于是再次出现给艺术抹黑的现象。
我自知既然抢不到麦,自然更没办法提出意见或是建议,只好听之任之。
齐爸跟着曲调哼了几句,然后又看着我开始讲故事。“程家的当家女主人可是位了不起的女士,”看得出来,齐爸每次提到这位程女士都有一种基督徒提起圣母的表情,这让我不禁也对这位传闻中了不起的女士产生了兴趣。我的人生中也曾出现过一位令我引以为豪的女性,她给了我第二次生命,让我对这个原本已经死心的世界重燃希望。这个人毫无争议当然是我上得战场下得厨房的妈妈。
然而齐爸对于这位伟大的程女士的崇拜显然不仅是嘴上说说,他做了相当细致的调查,把人家祖上三代的情况都摸了个清清楚楚。我不知道他此举是为了要人家做亲家而万无一失的准备工作,还是他单纯想更接近自己的崇拜对象而劳心费力。如果程女士知道有个人如此殷殷渴盼地想让自己女儿给他们家做媳妇,大概会深受感动吧。不过我又转念一想,既然他们家条件他们家儿子条件都是如此的上乘,那么一定也有很多富家千金同样如齐爸般殷切地觊觎着程二少奶奶的地位,这样一来,他们可能已经感动到麻木了。
从齐爸现在的口气中,已经感觉不到他还有将齐奇推销进程家的愿望了,他的意思是程寻跟杨小姐的感情坚不可摧,现在这样耗着,是想耗到程家父母重新应允他们的婚事为止。
我不禁开始觉得程寻有一丁点情种的味道了。同时也未杨小姐薇薇安的命运感到惋惜。一个曾经众星拱月般的千金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住豪宅养小狗,随从下人跟着走,如今却因为老爹的过错而沦落风尘,遭人口舌议论。这还不止,又平白断送了大好的姻缘,真是可怜可叹,可歌可泣!
于是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低声问齐爸:“那个,杨小姐的爸犯了什么罪?至于闹到要自己女儿卖身还债的地步?”
齐爸一听我终于不甘沉默地问了一句,还是句问到点子上的,难掩面上喜色,附耳说:“那可是杀头的大罪,法官给判了无期徒刑,要坐牢做到死的。”
我很想告诉他人们对于无期徒刑的误解,如果我的记忆没有紊乱的话,曾经看过的法律常识告诉我,其实无期徒刑不是让犯人坐牢坐到死那天,而是一种介于有期徒刑与死刑之间的严厉刑罚。但现在不是普及法律知识的时候,因为除了电视上港片里经常看到的这种情况,我在现实生活中还未听过真实的如此严肃的犯罪故事。
我揣测说:“她爸走私毒品?贩卖枪支?还是杀人集团?”
齐爸看了我一眼,最终佩服地说:“接近了。”
我靠,这都不是?还有比这更残暴的?
齐爸不等我再来一番猜测,直接宣布答案:“贩卖——儿童。”
突然齐奇跟路霏不知谁的麦出现了问题,一声尖锐的鸣音划破这里充斥着的各种噪音声源。我的脑子霎时间一片混沌,他们说什么唱什么我都听不清。
等到清醒过来的时候,包厢里只有点歌台里流泻的刘若英的《学习忘记》,“……完美的结局,没有人知道,幸福在那一刻出现,没时间改变,身边的人,从来不懂去珍惜,可不可以,让我停止怀疑……从没有想过逃避,从来不曾刻意忘记……”
只有刘美人的歌声,没有魔声合奏,这让我有点受虐般地感到不太适应。突然有人推了我一把,在我耳边说:“妈妈,你怎么了?你的脸色不好看啊?是不是空调太冷?”
我平息口气笑着说:“我没事,你们接着唱,接着唱。”
齐奇盯着我右手抚颌说:“电视里那些说自己没事没事的女的基本下一秒就会晕倒,我们先等会儿,看你晕不晕?”
我说:“她们晕那是有男主角在旁边等着抱起她飞奔到医院,从此成就一段美好姻缘。难道你想当我的男主角?”
齐奇说:“我爸可以啊,你看他多有力气。”
我有气无力地说:“你可不可以不那么……重口味?”
她看了我一会儿,看我果然没晕,不禁略带失望地返回点歌台,狂吼《你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音乐四起时,我磨蹭到齐爸身边,咬着唇问道:“那个……薇薇安的爸爸真的是贩卖……儿童……”
我觉得我已经尽量表现得很漫不经心随口一问,但齐爸何等老辣的眼光,他甚至能根据别人拿酒杯的姿势分析出那个人属于三六九几等,何况我这么点不入流不专业的小演技,更可以一眼识破。
齐爸正色说:“小路,你认识杨雄?”
我摇摇头,“不认识,我才来这里三年不到,足不出户,认识的人屈指可数,何谈刑事犯?”
齐爸沉吟几许,然后问我:“你是孤儿对吧?是哪家孤儿院的?”
我心里一凛,被问得有点不知所措。正犹疑间,齐奇放在沙发上的手机震动起来,我如释重负赶紧拿起来一看,来电者名曰:变态?齐奇已经重口到跟变态人士交流了吗?这无疑就好比有一天人们围着一具作案手法出奇高超的尸体最后查出来凶手居然是福尔摩斯一样令人惊奇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我寻思着该不该让路霏离她远点,一方近墨者黑这种悲剧的发生。
她眼尖地看到了我手里她的手机以及我脸上匪夷所思的表情,突然像个忍者一样悄无声息又快准狠稳地夺过属于自己的东西,一脸鄙视说:“太没道德了,居然偷看人家隐私。”
这话从一个以偷窥为乐的人嘴里说出来真有点令人抓狂,她连我胸部以下有几条伤疤都如数家珍,而我不过是顺其自然地看了她的来电显示。既然敢堂而皇之地备注不就该做好被人嗤之以鼻的觉悟么?
我嗤笑一声,“变态,你还真敢什么人都交啊。”
齐奇瞪我一眼,扭着彪悍的身姿绝尘而去。可惜门没关好,我们隐隐听见了什么“不用你管,我偏偏要嫁给老头子”之类之类的。
齐爸叹了一句“女大不中留”后,又跟我闲话起家常。路霏显得有点无聊,一直盯着包厢门,我知道,她在等蛋糕。
我想了想,最终把缠绕在自己心头很久的疑惑给问了出来,齐爸是个八卦通,没理由不能解我之惑。我说:“程寻就没有想过带薇薇安离开这里?毕竟这里……”
齐爸了然一笑,“杨雄入狱杨氏垮台之时,程寻并不在这里,他在管理美国的程氏分部。那时候我们只听说程杨两家绝交,也没看见程寻回来过。我估计是程家两老的打算,想让他们分隔两地,日久情疏。程寻一直在美国待到去年年底才回来,一回来就到凯乐门找薇薇安,我们才知道这位程二公子居然是个情种!嘿嘿,至于薇薇安……”齐爸目光一转,变得耐人寻味得幽深,“我倒是认为这薇薇安已经完全配不上程寻了,唉,五年啊,有哪个女子身在这种风月红尘地可以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不瞒你说,自从她爸爸入狱后,她就像胡太后一样让人追捧,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身娇肉贵的千金小姐了。”
我淡淡一笑,可见齐爸对于中国的野史了解透彻啊,胡太后一句“为后不如为娼”简直比床前明月光还要传诵千古。
齐爸最后总结说:“薇薇安除非真正嫁进程家,否则她已经离不开这种日子了。”
我好奇地问道:“现代版的胡太后?”
齐爸听了有点乐,“现在干这行的不让姑娘先染上毒瘾,谁还放心让她出来接客。昔日的杨千金,早已今非昔比咯。”
我一时无言。
这时包厢里钻进一位看起来比齐爸还要年长的老人家,但人家可不是个一般的老年人,他拉着齐爸的手红光满面难掩兴奋地说:“老齐,快点过来过来,有新人啊,洋妞,听说是白俄罗斯的,长得可水灵了。”
我坐在一旁嘴角抽搐,倒不是为这老人家临老入花丛的勇气感到惊奇,人嘛,都有追求美的权力,何况他还有那个条件。我只是觉得水灵这个词一直修饰的人群范围是娇小婉约的江南美女,用在高大结实的白俄姑娘身上,略显不搭。
齐爸看看我,又看看路霏,最后忍痛道:“我去去就回,你们先吃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