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有句话说得好: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齐奇拿自己做实验终于做出了恶果,一整天的头晕乏力恶心想吐之后,我问:“你……不会中奖了吧?”
我很高兴齐奇可以听懂我的隐喻,但我很不高兴她将责任全赖在我头上。她说:“我就知道那个三鹿有问题,你当我傻啊,我问百度了,百度说它有毒。看吧看吧,搞得跟个怀孕的妇女似的,我都不敢跟林枫说,我怕他也跟你似的误会我中奖什么的。路苒,我要是跟林枫吹了你就是罪魁祸首。”
我说:“如果可能的话,我真想买罐三鹿毒死你!”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忘了我们刚刚的生死大恨又凑过来跟我神神秘秘地说:“我觉得我跟林枫这事儿能成。”
我说:“你用什么觉得?第六感?还是你的野兽直觉?”
齐奇想了一会儿说:“也许是情书的作用。哎我跟你说,这年头的男女女都靠冷冰冰的电子设备来传达爱意,不仅没新意,更没创意。所以我自己动手写,很能表达诚意。”
我在心里长叹一声,如果我所料没错的话,这货情书上出现的一字一句肯定都是完完整整从所谓的冷冰冰电子设备上拷下来的。至于亲手写嘛,那就得祈祷林才俊有足够的耐心对照着甲骨文或者王羲之的行草一个一个认。但他是个医生,大概也没那个时间的。
于是我问:“你都写了些什么?”
齐奇面上划过一丝羞涩,不好意思地说:“我在百度里看到世界十大著名情书,但我看了看都是大人物写给大人物的,我怕太荡气回肠了让林枫招架不住。”
她说到这里我已经头皮发麻了,如果我的预感再一次不幸正确了的话,那封情书就是……
“《恋恋笔记本》里诺亚写给艾莉的信。”
我已经震撼地无法言语了。如果我没有记错,那封情书的开头就是:昨晚我失眠了,因为我知道我们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那样一封感人至深催人泪下的情书结合到齐奇身上,如果不令人发笑显得那么的难。我忍住笑问她:“你原文照抄的?”
齐奇不甘愿地说:“怎么可能?名称必须改啊。”
我叹一声息,如果他们这事儿真成了,我敢说那得拜齐奇一手令书圣都自愧不如的狂草所赐。
她接着说:“我不仅写了外国的,我还写了中国风的。”
我突然忆起路霏出院前夜她的那个电话,我说:“你还抄了《诗经》?”
她得意一笑,得瑟地说:“没有,我就是借着《诗经》的感觉自己发挥,不就是草啊花啊的,简单。”
我直觉她是因为不认识里面的很多字才选择自己发挥的。我问:“你都发挥了什么?”
她说:“我还记得几句,我背给你听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慌忙打断她,我说:“停,我觉得只这两句林枫就会感动死了。你文学造诣真高,比泰戈尔还高。”
我担心她接下来又会问我泰戈尔是哪家动物园的老虎,于是为了大诗人的声誉,我决定不跟她讨论情书了。
我没想到还会再见到程寻。
这事说来话长,首先得从路霏痊愈可以上学说起。
路霏上学之后我就被陆家明磨到店里当跑堂,每天又重复起端杯子刷盘的挂名老板生活。陆家明茶余饭后依然调戏着红尘男女,而红尘男女也甘愿被他调戏。咖啡师是个奇人,他来我们店一年半,笼统说过的话不超过三种:要什么?没有。让他明天再来。而我们一直青春洋溢的两个小妹,早已将最初走出大山发下的宏愿抛诸脑后,跻身上流社会钓个金龟什么的完全比不上千篇一律的台湾偶像剧。
这真是个美好的下午,没有人担心金融风暴何时来袭,没有人焦虑世界末日何时来袭,但他们也并非什么都不愁。比如刚刚陆家明接了个电话就愁得眉头都皱起来了。
我问道:“怎么了?”
陆家明说:“那个华凯的小李说今天下午业务太忙,没空过来拿咖啡,得让我们送去。”
我说:“哦,那送呗。”
陆家明为难地说:“大家都忙着呢,谁肯去啊。”
我听出来这是句肯定句,但我环望了一下店里,麻雀两三只,咖啡师在打盹,小妹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陆家明……忙着修指甲。
大家果然都好忙啊。
于是我提着热饮包装盒,认命地充当那个最闲的人。临走前陆家明冲我一笑,说:“记得打开手机导航,实在找不到路就问警察叔叔。”
他那一笑不由得令我想起了曾经无聊时给他们作为笑料讲的一件事。
路霏三岁时,我们尚未漂到这个城市,还在一个充分展示中国人口密集的地方挣扎着求生。当然,作为一个曾经横行**的老大女儿,我所谓的挣扎从来不是攸关于金钱。我的妈妈收养我之后就一直定期给我存了丰厚的学习基金,可见她是多么殷殷期盼我能够当上律师这样既有面子又很实用的职业。
只是可惜无所不能的她却最终没料到自己会壮志未酬身先死,没有机会看到我站在律师席上为兄弟们辩护,就像某某闻名江湖的算命先生,他们可以掐指一算别人的生死,却往往掐不到自己的。
妈妈身中三枪居然没有立即气绝,一直等到我回来。我当时就觉得她肯定有什么天大的秘密要托付给我。武侠小说的传统套路告诉我们如果一个人被另一个人废了内力挑了手筋再劈了几刀的情况下仍然坚持着最后一口气等自己的亲信来,那必定是要告诉亲信某个关于江山江湖的秘辛,然后说出仇人的名字,最后终于眼一翻头一歪吐血而亡。
我悲痛地等着妈妈说出那个秘密以及仇家的名字。
结果妈妈果然给我说了个大秘密,可惜不是**秘闻更不是给她三枪的小混混之名,而是一张存折的地点以及密码。
然后我妈妈就眼一翻头一歪死了,神奇的是居然没有吐血。
我拿着存折带上路霏开始了就这样飘来飘去的日子。
作为一个资深路痴,我晓得我不用特地费脑子去制定什么逃跑路线,大概制定了也很可能跑不到那里去。所以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让路霏对着中国地图瞎指,指哪儿去哪儿。三年下来,除了她指到的类似西藏以及大兴安岭这种去得了或许永远出不来的高危险地带外,别的城市倒是都游历了一番。
我努力将这种生活当做浪漫,可不幸终于有了浪漫过头的一天。
我记得那天是路霏三岁生日,因为早早就答应她去游乐园庆生。其实我是不想去的,回头不小心迷路找不到回酒店的路就显得难办了。但碍于路霏每次经过游乐园时都露出一脸新奇以及艳羡的神色,我实在狠不下心拒绝她的生日请求。
于是我打开了手机导航并千叮万嘱她不许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路霏欣然应允。
但我委实低估了中国的家长以及大学高中甚至初中的小情侣们对于游乐园的钟情,他们或是带着孩子或是搂着伴侣,扎堆聚集在那一方天地。
于是我和路霏就被人群冲散了。
这真是苛政猛于虎,中国人口猛于苛政啊。
路霏不见了之后,我虽然心急火燎,但我觉得我不能离开跟她走散的地方。我觉得以路霏的聪明才智,她一定能找到我。
果然,我寄希望于路霏身上居然真的寄对了。
一小时后,路霏被两个警察叔叔抱着找到了我。
警察叔叔说:“你孩子丢了你怎么站在这儿不动?”
我想如果我动了你们就真的找不着我了,但我脸上却带着愧色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疏忽了。”
警察叔叔并不打算放过我,他说:“你是不是故意丢失这个孩子?你可知道这是犯罪行为?”
我一听心想完了,这误会性质大了。以前为了不辜负妈妈的期望,我倒是研究过几天中国法律,我晓得故意遗弃儿童是犯法的。可我又不是真的要遗弃路霏,于是我急了,我说:“警察同志,误会误会,如果我真的要遗弃她我就不会站在这儿等你们来抓了。”说完又觉得不够令人信服,反而有狡辩的意味,于是我决定诚实地交代:“警察同志,我有路盲症。我真的有,但我相信伟大的执法人员一定会来解救我们,所以我就等在这里。你看,果然等到了不是?”
警察叔叔的脸色这才缓一缓,却不忘语重心长地教育我一番:“小同志,既然不认识路那就让孩子的爸陪着,幸亏你这孩子不像你,真得人疼。”
我直点头说:“是是是,警察同志教育的对,我以后再不单独带她出门。我保证。”
目送警察叔叔正义凛然的身影远去,我问路霏:“你怎么找到妈妈的?”
路霏小手一比划说:“我在电视里看到如果跟妈妈走丢了就要找警察叔叔,于是我就四处找警察叔叔,结果真的找到了。他们问我家住哪儿,家长叫什么,我说我不知道。”
我说:“那他们怎么找到妈妈的?”
路霏说:“我告诉他们我妈妈说了,迷路只要找到警察叔叔就好,别的你又没说。”
我说:“路霏,你是在哪里出发去找警察叔叔的?”
路霏骄傲地一仰头,得意地说:“就在妈妈你身后这个水池的后面啊。”
我咬着牙摸着她的脑袋,“路霏,你真是个天才。”
虽说那是路霏一手演绎的乌龙,但我的的确确给吓得半死。所以为了防止类似事情再次发生,我决定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我想起了自己儿时待过的城市,虽然我不清楚那里是不是我的故乡,也不觉得那里是个有着愉快回忆的地方,但冥冥中,我是如此渴望回到那里。
最后一次的浪漫,是我自己的选择。